薄笺在沈逾明指尖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圣火教!他们竟敢将主意打到清辞头上!触及了他的逆鳞。
“伯爷,这明显是陷阱!”雷豹急道,“属下带人先去河神庙周围布控,将他们……”
“不行。”沈逾明打断他,声音因强压怒火而显得格外低沉,“信上让我独去。他们既然敢用清辞威胁,必然有所布置。若发现我们大规模调动人手,清辞反而更危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他们约在子时三刻,城南废弃河神庙。那里偏僻,临近河道,便于布置也便于撤离。他们想要什么?‘黯辰核’的研究进展?还是想逼我合作,甚至交出‘天工秘钥’?”
“不管他们要什么,您都不能独自涉险!”顾清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显然听到了动静,快步走进来,脸上血色褪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既然用我威胁你,我跟你一起去!”
“胡闹!”沈逾明断然拒绝,将她拉到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清辞,他们的目标是我,或者我手里的东西。你去了,反而会成为他们要挟我的筹码。听话,留在院里,雷豹和阿成会保护你。我带着‘天工秘钥’和一点‘星陨铁’样本去,见机行事。”
“可是……”
“没有可是。”沈逾明看着她,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决绝,“相信我,我不会有事。我还要和你一起,弄清楚所有的秘密,过安稳的日子。”
他转向雷豹:“你不能跟我去河神庙,但可以做别的。立刻调集最信得过的、身手最好的兄弟,化整为零,在河神庙外围一里范围内秘密布控,重点是监视所有进出路径和河道。不要靠近,不要打草惊蛇,只观察记录。如果我发出约定的求救信号(一枚特制的响箭),或者到了寅时我还没出来,你们再根据观察到的情况,决定是否强攻接应。”
“是!”雷豹领命,立刻去安排。
沈逾明又对阿成道:“加强院内戒备,尤其是夫人和阿木措祭司的住处。所有人员不得随意进出。另外,立刻派人去京兆府报案,就说格物院附近发现可疑人物窥探,疑似贼人,请求加强这一带的夜间巡逻。动静闹大点,但别提河神庙。”
阿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为了制造官方层面的压力和注意,或许能让圣火教的人有所忌惮,也方便万一出事时能有官方介入的借口。“属下明白!”
安排妥当,沈逾明回到内室,开始准备。他将“天工秘钥”贴身藏好,又取了一小块“星陨铁”样本用油布包了揣入怀中。想了想,又让顾清辞帮忙,将她配置的一些强效迷药、解毒丹分装成小份,藏在袖袋和靴筒的夹层里。最后,他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鼠皮斗篷。
“逾明,”顾清辞帮他系好斗篷带子,指尖冰凉,声音哽咽,“一定要小心。东西可以给他们,人必须平安回来。”
沈逾明低头,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心中柔软而刺痛。“等我回来。”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踏入浓重的夜色。
子时的京城,万籁俱寂,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和犬吠偶尔传来。沈逾明避开主干道,穿行在狭窄的街巷中,向着城南方向疾行。寒风刺骨,他却感觉不到太多冷意,只有全神贯注的警惕和胸膛中燃烧的怒火。
废弃的河神庙坐落在一条早已干涸的旧河道旁,周围是荒草丛生的野地,几株枯树在夜色中如同鬼影。庙宇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半塌的正殿。
沈逾明在距离河神庙百步外的一处土坡后停下,仔细观察。庙内没有灯火,一片漆黑,但在月光和积雪的微光映照下,能看到正殿门口似乎有人影静立。周围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着庙门走去。脚步踏在积雪和枯草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走到庙门前十步左右,殿内阴影中传来那个低沉沙哑、经过改变的声音:“沈提举果然守信,独自前来。”
“我夫人何在?”沈逾明停下脚步,冷声问道。
“放心,只要沈提举配合,尊夫人自然安然无恙。”斗篷人的身影从殿内阴影中缓缓走出,依旧裹得严实。他身边还跟着两人,同样黑袍罩体,气息阴冷,呈三角之势隐隐围住沈逾明。“东西带来了吗?”
“我要先确认我夫人的安全。”沈逾明不为所动。
斗篷人沉默一下,对旁边一人示意。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支女子的银簪,正是顾清辞日常所用之一。
“这只是凭证。”斗篷人道,“沈提举,我们的耐心有限。交出‘天工秘钥’和你关于‘星陨铁’、‘黯辰核’的所有研究记录,我可以保证尊夫人平安,甚至……可以分享关于明年夏至,‘七星连珠’之时,如何安全接近并引动‘山神之眼’力量的核心秘法。否则……”
“否则如何?”沈逾明声音更冷,“杀了我?还是杀了我夫人?然后你们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别忘了,东西在我脑子里,记录在格物院重重保护之下。我若死在这里,明日陛下就会知道是圣火教所为,届时朝廷全力清剿,你们还能在京城,在大魏境内立足吗?”
他这是在赌,赌对方有所顾忌,不敢真的立刻下杀手。圣火教再猖狂,毕竟见不得光,一旦彻底暴露在朝廷铁拳之下,损失难以估量。
斗篷人似乎被他的话噎了一下,随即阴冷道:“沈提举倒是伶牙俐齿。不过,我们未必需要杀你。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或者……让尊夫人生不如死。”
“那就试试看。”沈逾明忽然向前踏出一步,体内那股神秘力量微微流转,让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看看是你们的手段快,还是我格物院和京兆府的援兵快。不妨告诉你,我来之前,已让人去京兆府报案,称格物院附近有贼人窥伺。算算时间,巡夜的兵丁,应该也快巡到这片‘偏僻’之地了。”
他这是虚张声势,但说得煞有介事。果然,斗篷人和他身边两人身形都微微一僵,显然没料到沈逾明会来这一手“报官”。
就在对方心神微分的刹那,沈逾明动了!他没有攻击斗篷人,而是猛地向侧后方跃开,同时右手一扬,一枚龙眼大小、黑乎乎的东西被他奋力掷向河神庙半塌的殿顶!
“小心暗器!”一名黑袍人厉喝,挥刀格挡。
但那东西并非射向他们,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轻响,打在了殿顶残破的瓦片上。预想中的爆炸或毒烟并未出现。
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
那块被击中的瓦片下方,似乎恰好是一个废弃的、巨大的马蜂窝!冬日马蜂虽不活跃,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扰,顿时“嗡”地一声,黑压压一片狂怒的马蜂从破洞中涌出,如同乌云般朝着下方散发出陌生气息(沈逾明特意在投掷物上抹了吸引蜂类的药粉)的三个黑袍人扑去!
“混账!”斗篷人又惊又怒,挥袖驱赶,但马蜂数量太多,攻势凶猛,三人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沈逾明要的就是这片刻的混乱!他早已看准方向,身形如电,不是向外逃,反而朝着河神庙后方那片更深的黑暗和乱石堆冲去!他记得那里似乎有一条早已废弃的、通往旧河道的排水沟!
“追!”斗篷人怒极,一掌震开扑面而来的蜂群,当先追去。另外两人也急忙跟上。
沈逾明冲到庙后,果然看到乱石杂草中有一个半人高的黑洞。他毫不犹豫,弯腰钻了进去。洞内狭窄潮湿,充满淤泥腐臭的气味,但确实是通的!他拼命向前爬去。
身后传来追兵踩踏碎石的声音,以及斗篷人气急败坏的命令:“封住前面出口!他跑不了!”
沈逾明心中冷笑,他压根没想从前面出口跑。爬了约莫十几丈,前方出现岔道,一条继续向前似乎通往更远处,另一条向上有个塌陷的缺口,隐约能看到上方透下的微光。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向上的缺口,用尽力气扒开松动的砖石,从那缺口奋力爬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荒坟地,枯草遍野。他刚爬出来,就听到下方水道里传来追兵的声音,他们选择了继续向前追。
沈逾明不敢停留,辨明方向,朝着与格物院相反、但靠近官道的方向发足狂奔。他必须把追兵引开,同时制造足够大的动静,惊动可能存在的巡夜兵丁。
果然,他刚跑出坟地,就看到远处有火把光亮移动,正是京兆府的巡夜队伍!他立刻改变方向,故意弄出更大的声响,朝着巡夜队伍斜刺里冲去,同时扯开嗓子大喊:“有贼人!抢劫!救命啊!”
寂静的夜里,这喊声格外刺耳。巡夜的兵丁立刻被惊动,火把迅速向这边汇聚。
“在那边!追!”身后,斗篷人他们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又惊又怒地追来,但看到官军火把,犹豫了一下。
沈逾明趁机冲入巡夜队伍的视野,装作惊慌失措的百姓,指着身后:“官爷!有……有强人追我!”
带队的小旗官见他衣着不俗(虽然沾满泥污),又确实神色仓皇,不敢怠慢,立刻命令手下戒备,朝着沈逾明指的方向搜索过去。
斗篷人见势不妙,恨恨地看了一眼被官兵护住的沈逾明,低喝一声:“撤!”三人身形疾退,迅速没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官兵搜索一阵,自然一无所获,只当是寻常毛贼,见沈逾明“惊魂未定”,便派了两人护送他回“家”。沈逾明报了格物院附近一处客栈的名字,谢过官兵,在客栈附近绕了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无声息地返回格物院。
院门悄开,雷豹和阿成等人见他平安归来,皆是大喜。顾清辞更是直接扑进他怀里,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沈逾明紧紧抱着她,连声安慰:“没事了,清辞,没事了,我回来了。”他心中后怕不已,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决心。圣火教这次触碰了他的底线,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他平安归来,但圣火教也暴露了他们在京城的据点和部分人手(河神庙)。接下来,该轮到他反击了。而且,经此一事,他更加确定,“七星连珠”和“山神之眼”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引来的觊觎,也比他预想的更加疯狂。
就在他安抚顾清辞,准备与雷豹商议下一步行动时,阿成又走了进来,这次手里拿着一份盖着宫中火漆的密函。
“伯爷,宫里刚送来的,张谨公公亲自派人送来的,说陛下急阅。”
沈逾明心中一凛,松开顾清辞,接过密函。拆开火漆,里面只有薄薄一页纸,是皇帝的亲笔朱批,字迹凌厉:
“沈卿遇袭之事,朕已悉知。圣火教猖獗至此,朕心震怒。着格物院提举沈逾明,三日内,拟一‘清剿圣火教潜伏京城及探查其西南根基地之策’呈上。准你调用影卫‘丙’组三人协查。另,齐王府世子萧昱,明日递牌子请见,言有西南‘古星图’线索欲献于格物院。此人可用,但须慎之。钦此。”
皇帝的消息,好快!而且,对齐王府世子的动向,也了如指掌!
沈逾明捏着密函,看着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京城之下的暗战,经过河神庙这一夜,正式从暗处,推到了半明半暗的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