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妙字楼。
陈小七如约而至,人还在巷口,便听见一阵琵琶声隔着院墙飘来。那琴音凄婉哀怨,如泣如诉,像在讲一个苦命女子半生飘零的故事。陈小七冷哼一声——这女人,最会装可怜博同情。他陈小七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怜悯”这两个字。
他这趟来,主要是想“敲打”一下丁宝儿:不许把自己欺负她的事捅给杜月娘和苏妙音,尤其是苏妙音那丫头。那姑娘什么都敢往话本里写,还美其名曰“保持故事的真实性与人物的完整性”。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那个红葫芦要回来。从来没人能抢他陈小七的东西——宝物不宝物的倒不重要,这面子不能丢。
柳如烟远远跟在后面,保持着既不敢靠近又不敢远离的距离。
陈小七越听那琵琶声越来气,走到院门前,抬脚就踹!
“砰——”
门扇应声而开。他仰着下巴,摆出目空一切的架势,扯开嗓子就喊:“死丫头!给你七爷滚出来!”
气势十足,活脱脱话本里欺男霸女的纨绔恶少。
琵琶声戛然而止。
陈小七扭了扭脖子,继续微抬着头,背着手,斜眼朝院里瞥去——这一瞥,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院门“嘭”地从后面被关上。牛大壮硕的身躯堵在门口,牛二、牛三一左一右抱着胳膊站到他两侧。不大的院子里,乌泱泱坐满了人——教习、书生、菜农、渔夫、掌柜、伙计,还有几个穿着城防军皮甲的士兵,少说也有三四十号。
柳如烟见势不妙,立刻停下脚步,远远观望。
陈小七脑子转得飞快,脸上瞬间堆起笑容,抱拳团团一揖:“各位乡亲父老,打扰了打扰了!我也是来听曲儿的……”
话没说完,一个凄婉柔弱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大人……也是来抢小女子这只葫芦的吗?”
丁宝儿抱着琵琶站在灯影里,眼眶微红,泫然欲泣。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满院子听众心头一紧。
“肯定是来抢东西的!哪有听曲儿踹门的?”
“我听见他骂丁教习‘死丫头’!”
“丁香姑娘孤身一人多不容易,偏遇上这种恶少!”
群情激愤,眼看事态就要失控。
陈小七连忙提高嗓门:“我是——”
“唔!”嘴被牛二一把捂住。
牛大麻利地掏出一个麻袋,兜头套下!人群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般落下。不知谁还喊了句“替丁姑娘出气!”,打得越发兴起。
片刻后,“人形麻袋”被扔出院外,在地上滚了两圈。
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
“他刚才说他是啥来着?”
牛二瓮声瓮气地说:“他肯定想说他是西北王。”
“你还别说……长得是有点像。”
“那、那怎么办?”
这时,丁宝儿清丽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笃定:“怎么会是西北王呢?西北王年少英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气吞山河的人物,岂会是这等欺压孤女、强抢葫芦的宵小之辈?他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丁姑娘说得对!”
“西北王怎会干这种事!”
“定是冒名顶替的泼皮!”
陈小七从麻袋里钻出来,灰头土脸,听着院里那番“义正辞严”的议论,咬了咬牙,一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来时有多嚣张,走时就有多狼狈。
柳如烟远远看着,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陈小七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柳如烟吓得腿一软,“啪”地坐倒在地。
陈小七见状,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哼起不成调的小曲,背着手往前踱去。柳如烟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想:就知道欺负我!我要是也有那么多拥趸,还用怕他?说不定还能报仇……那女子孤身一人会弹琵琶,我孤身一人可会炼丹啊!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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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捷报传入四海城。
麟蛇王亲率五千精兵,连夜突袭东临、下邳二城——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这两座城的防御工事早被王大宝上回劫掠时毁得七七八八,新运来的城防器械还没来得及安装。两个宗门共守一城,本就互相推诿指望,加上宗门弟子本就不是正规军,夜间遇袭,顿时乱作一团,纷纷逃窜。
麟蛇王攻下城池后,只在城头插了两面四海盟的旗,便带着东方大帝刚刚拨给二城的物资粮草撤军了。带不走的,照旧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小狼王那边打得更是轻松。四宗长老这些日子正为灵脉归属、地界划分吵得不可开交,又联合起来跟丹师公会争抢灵田、灵兽的分配,连着吵了好几天都没结果,压根没人想过“打仗”这回事。小狼王夜袭时,他们还在帐中挑灯夜战、唇枪舌剑。
一听敌袭,这群养尊处优的长老顿时慌了神,各自带着弟子仓皇逃窜,慌乱中自相践踏,丑态百出。小狼王未伤一兵一卒,便俘获三千宗门弟子,还缴获了大批建宗用的物资。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三千“战俘”,大半是主动找上门要求被俘的。他们半夜逃窜迷了路,又怕又冷,索性摸到狼骑营地,哆哆嗦嗦地问:“能、能不能把我们也抓了?”
陈小七原本想借这场仗练练新兵,结果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碰上。看着战报,他摇了摇头,将纸卷扔在案上:“一群温室里养出来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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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陈小七带着柳如烟来到丹坊。
正值下工时分,丹坊的膳食房里灯火通明,几张长条大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香气扑鼻。众人目光灼灼,齐刷刷越过陈小七,聚焦在他身后的柳如烟身上。
醉丹生一把将碍事的陈小七扒拉到旁边,朝着柳如烟深深一揖,诚恳至极:“大师——请上座。”
“大师请上座!”众丹师齐声附和,声震屋瓦。
陈小七刚欲发作,苏然已轻巧地将他扯到一旁坐下,顺手拍开一坛“蒙倒牛”推到他面前:“夫君,你先喝着。”陆瑶在桌下轻轻踢了踢他,压低声音:“别闹……这顿酒席,绿萝姐姐可是自掏腰包花了五十块中品灵石呢。你要是搅了局,姐姐非跟你急不可。”
陈小七一愣:“怎么回事?”
陆瑶凑近小声解释:醉丹生今天午时,跑去青竹小筑,找自己老东家绿萝仙子哭天抹泪地要支工钱,说是为了提升丹坊整体丹道水准,特意约了大师授课指点,奈何囊中羞涩。那老泪纵横的模样,把胡子都打湿了。绿萝姐姐听后便说:“你既是为公事,怎能让你私人破费?”可这类宴请又不符合商会报销规矩,她便自己出了这笔钱。临走时,还送了醉丹生十坛“殇”酒……
陈小七倒吸一口凉气——“殇”酒!那是狐四娘去年留给他的私藏,他自己统共也不过十五坛!竟被这老酒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走了十坛!
这几天真是背到家了。葫芦被抢,挨了顿揍,现在连藏酒都被人“讹”走大半。
他咬着牙,恨恨地想:既然钱都花了,酒也送了,这顿饭必须多吃点减少损失。
于是抄起筷子,对着满桌菜肴发起“猛攻”。偶尔抬眼看向主桌——柳如烟端坐上方,神色平和,眉眼间早没了往日那股刻意撩人的媚态,反倒透出几分专注与沉静,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竟显出几分说不出的……圣洁之气。
陈小七嚼着酱牛肉,心里嘀咕:这女人,现在看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不过……若她真能帮着四海盟培养出高水平的丹师,倒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