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瞬间开始。
满洲骑兵纵马冲入街道,见人就砍,尤其是那些依旧保持明人发髻的,更是重点目标。
雪亮的马刀挥过,头颅滚落,鲜血喷溅。
哭喊声、求饶声、怒骂声、狂笑声、兵刃入肉声、房屋被撞破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交响。
“我跟你们拼了!”
一个老秀才模样的老人,看着儿子被砍倒,怒吼着举起手中的砚台砸向一名清兵,却被另一名清兵反手一刀刺穿胸膛。
“爹!娘!”
孩童的凄厉哭喊在血泊中戛然而止。
也有悍勇的镇民和少数溃散至此的明军伤兵聚在一起抵抗,但很快就被数量众多、装备精良的满洲骑兵淹没。
而那些早早剃了头、献上“心意”的乡绅,则躲在一旁,面色复杂地看着这场屠杀。
他们保住了性命和部分家产,甚至可能因为“率先归顺”而得到清军一点残羹冷炙的“赏赐”。
但看着熟悉的乡邻惨死,祖辈生活的家园化为血海,心中也并非全无触动,只是那触动,很快就被对暴力的恐惧和自身利益的算计压了下去。
屯泰骑在马上,冷漠地欣赏着眼前的杀戮与掠夺。
士兵们破门入户,抢夺一切值钱的东西,奸淫妇女,焚烧房屋。
整个龙市镇浓烟滚滚,血流成河。
“看到没有?”
屯泰对身边的鄂硕等人道。
“杀得狠,抢得光,消息传出去,那个什么徐啸岳要是还有点心肝,还能坐得住?就算他坐得住,这周围的南蛮子,也会恨他见死不救!
咱们这叫——一石二鸟。”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龙市镇的惨剧,很快通过幸存者和腾骧左卫的夜不收,传到了徐啸岳耳中。
当听到清军以“留发不留头”为由屠戮平民、劫掠城镇时,所有将领和士卒都红了眼睛。
他们中许多人来自两广,对清军的暴行早有耳闻,此刻亲眼看到鞑子如此残暴,更是愤怒不已。
“狗日的鞑子!”
“畜生!连妇孺都不放过!”
“将军!咱们不能干看着!打吧!跟这群畜生拼了!”
将领们群情激愤,纷纷请战。
连一向稳重的副将也紧握刀柄,额上青筋跳动。
徐啸岳站在简陋的地图前,背对着众人,久久不语。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肩膀微微颤抖。
龙市镇的惨状仿佛就在眼前,同胞的哭喊、清军的狂笑、冲天的火光和鲜血……
每一种声音,每一种颜色,都在灼烧他的神经,考验着他的理智。
他比任何人都想立刻率军杀回去,将那些屠夫斩尽杀绝。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岩石般的冷硬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愤的面孔,声音嘶哑:
“拼?拿什么拼?”
徐啸岳紧握刀柄,指甲掐进肉里。
他何尝不想打?
但理智告诉他,正面硬撼屯泰的满洲精锐,根本没有任何胜算,腾骧左卫极大可能一战尽殁。
可是,若坐视不理,任由清军如此屠城逼战,军心士气何在?
他们奋战的意义又何在?
屯泰的毒计,确实奏效了。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龙市镇的位置,又划过他们现在的位置:
“鞑子屠城,就是要激怒我们,逼我们出去决战!他们找不到我们,就用百姓的血做诱饵!
我们若去,正中其下怀!腾骧左卫没了,谁去继续袭扰粮道?谁去牵制虏兵?
永州怎么办?全州怎么办?桂林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水浇在众人头顶。
激愤稍退,现实冰冷的压力重新浮现。
“可是将军……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乡亲们……”
一名年轻将领眼眶通红。
“看着?”
徐啸岳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痛苦,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我们要做的,不是看着他们死,而是要让更多人活下去!
如果我们为了一个镇子,葬送了这八千能战之兵,葬送了陛下在湖广唯一的机动铁骑。
那接下来会有十个、百个镇子像龙市镇一样被屠戮!甚至永州、全州、桂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垒全部吐出:
“全军不得擅动,继续加派夜不收,给本将钉死这支鞑子骑兵,一旦他们分兵,我军集合全部兵力全歼其一部!”
他看向那名老夜不收小旗,声音低沉:
“派几个最机灵、最熟悉地形的弟兄,想办法潜入龙市镇附近,接应可能逃出的百姓,指引他们往安全方向疏散。
告诉他们……王师……还在,但需要时间。
这个仇……朝廷记下了,我徐啸岳,记下了!”
命令无情,却是在当前局面下最理智、也最无奈的选择。
众将沉默片刻,最终抱拳领命:“得令!”
他们理解将军的苦衷,也明白肩上的重担。
…
桂林,靖江王府圜殿。
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李定国与艾能奇风尘仆仆地从各地赶回,甲胄上还带着征募途中沾染的尘土。
两人肃立殿中,脸上并无多少完成募兵任务的喜色,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与对局势的忧虑。
内阁次辅、兵部尚书吕大器手持文册,语速极快:
“陛下,李、艾二位将军所募新兵,连同原有核心,共编成龙骧军一万二千人。
然军械缺口极大。桂林各处匠坊竭尽全力,至今共得:新铸合格燧发火铳一千七百五十杆;
各式中小火炮五十四门,无重炮;新制合格甲胄四千八百副,铁盔、臂手等配件仅能配齐半数;
库存及新造‘掌心雷’两千一百枚;刀矛弓矢等兵器,可勉强配发。”
户部尚书严起恒紧接着奏报:
“粮草方面,广西各府县已竭力输将,目前库中存粮,可支应龙骧军及桂林留守兵马三月之用。
然若战事延长,或有大股难民涌入,则极难为继。银钱……更是匮乏,拨付军饷后,府库几乎见底。”
每一组数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殿中众人的心头。
这点家当,要武装一万两千人,还要应对可能南下的清军主力,捉襟见肘到了极致。
朱由榔坐在御案后,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李定国和艾能奇:
“定国,能奇,你们都听到了。朝廷眼下,就这点底子。”
李定国抱拳,声音沉稳:
“陛下,兵贵精不贵多。火铳甲胄虽缺,但有一腔热血,有忠义之心,亦可杀敌!”
艾能奇也道:
“陛下,末将与李将军必严格操练,使将士用命!”
朱由榔点点头,决断道:
“好。传朕旨意:火器司、军器局所有已制成之燧发铳、火炮、甲胄、掌心雷,以及库存相应弹药,除留守桂林必要之数外,全部拨付龙骧军!
优先装备前营精锐。
户部所筹粮草,分出足够龙骧军四月之用者,随军调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二人:
“东西给你们了,是朝廷最后的一点心血。你们立刻率军北上,进驻兴安、灵川!”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广西北部地图前,手指点向桂林东北方向:
“此地乃桂林门户,丘陵起伏,水系纵横,利于防守。你们到了之后,首要之务,是依托地形,构筑坚固营垒,广设烽燧哨卡,控扼要道。
抓紧一切时间,操练士卒,熟悉火器,尤其是如何将火铳、火炮与步兵据守相结合!”
“你们的防线,是焦琏永州、堵胤锡全州防线之后的最后一道前沿壁垒。
若前方有失,溃兵南来,你们要能接应、整编,并依托预设工事,坚决挡住追兵!
若前线能稳住,你们则要确保桂林东北方向绝对安全,并随时准备派出有力部队,前出支援!”
他转过身,语气无比郑重:
“记住,龙骧军初建,未经大战。朕不要求你们立刻出去野战歼敌,但要求你们——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兴安、灵川!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多守一天,桂林就多一天安稳,朝廷就多一天时间筹措粮饷、整顿后方。
可能……会很苦,压力会很大。”
李定国与艾能奇对视一眼,齐齐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铿锵:
“臣等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龙骧军在,兴安、灵川一线便在!定为陛下,为朝廷,守住这最后一道前沿门户!”
“好!即刻准备,明日开拔!”
朱由榔亲手将调兵虎符和一道任命李定国为主将、艾能奇为副将,全权负责兴安、灵川防务的诏书交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