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公 手捧 那道 墨迹 未干的奏抄,步履 匆匆,穿过 重重 宫禁,来到 太后 日常 起居的长生殿外。经 内侍 通传后,他 低眉 顺眼地趋入殿中,将 奏抄 恭敬地呈递 给了 正在品茗的太后。
太后 接过 奏抄,漫不经心地展开。起初,她 神色 平淡,但 随着 目光 扫过 字句,她 的 眉头 渐渐 蹙了起来。看到 最后“恳请 辞去 提督 京城 巡捕 缉盗 理事 同知”几个字时,她 的 嘴角 甚至 勾起了一丝冷笑。
“以 辞官 相 要挟?”太后 将 奏抄 轻轻 掷于案上,声音 带着 一丝 寒意。她 自然 看得出,凌云 此举,是 以 退为进。准了?不行。如此 轻易 准了,外面 那些 文官 必定 非议 更甚,说 她 容不下 直言 之臣,甚至 可能 借机 攻讦 她 新设的巡捕营。不准?那 更 不行。难道 还 真 要 依 他 所言,去 裁撤 县尉,或者 更 荒唐地,把 刚刚 成立的巡捕营 撤了?那 岂不是 打 自己 的脸!
她 心中 明镜 似的,凌云 这是 在 逼 她 表态,给 他 一个 实实在在的“ 台阶”下——要么 给 权 给 人,让 他 能 真正 开府 办事;要么……至少 也 得 默认 他 去 动 一动 那 碍事的县尉体系。
正当 太后 沉吟 不决,权衡 着 其中 利害 得失 之时,殿外 传来 通报声:永嘉长公主 殿下 前来 请安。
太后 暂时 将 奏抄 搁置 一旁,敛去 脸上的 厉色,换上 一副 慈和 的 面容。公主 笑吟吟地 进来,行过礼后,便 坐在 太后 下首,说起 些 宫中 趣闻 和 京师 时新的衣饰 花样,逗 太后 开心。
母女 二人 说笑了 约 莫 一盏茶的功夫。公主 眼波 流转,似 无意间 瞥见 案上 那 份 展开的奏抄,好奇地 问道:“母后,这 又是 哪里 来的 烦心事?可是 前朝 又 有 大臣 惹您 不快了?”
太后 此时 心情 稍霁,也 未 多想,便 随口 道:“还不是 那 个 凌云!才 当了 几天 官,便 又 故态 复萌,上书 说 要 辞官,真是 不成体统!”
太后 此处 说得 笼统,只 提 “辞官”,并未 明说 是 辞 新兼的 “同知”差事,还是 连 根本的 “科道”本官 一并 辞去。或许 在 她 潜意识里,凌云 此举 就是 在 威胁 要 摆挑子 不干了。
公主 一听 “凌云” 二字,再 听 “辞官”,眼中 顿时 闪过 一丝 难以 察觉的 光芒。她 脸上 立刻 露出 愤愤 不平之色,柳眉 倒竖,声音 也 提高了 几分:“又是 他!这 个 凌云,也 太 不识 抬举了!母后 您 念 他 有 些 微劳,破格 擢用,赐 以 科道 清要 之职,他 不思 报效 也 就 罢了,竟 然 一而再、再而三地 以 ‘ 辞官’相 胁!这 等 行径,与 市井 无赖 有何 区别?若 是 朝中 大小 臣工 都 效仿 此人,动不动 便 以 挂冠 相 逼,国家 法度 何在?朝廷 体统 何存?”
她 越说 越是 激动,起身 跪倒在 太后 面前,语气 恳切 而 带着 委屈:“母后!您 就是 太过 仁慈了!对 此等 狂悖 之徒,一味 纵容,才 会 让 他 如此 肆无忌惮!此风 绝不可长!您 今日 若 再 退让,日后 还 如何 统御 百官,治理 天下?女儿 恳请 母后,此次 定要 拿出 天家 威仪来,严肃 法纪,以 儆效尤!”
公主 这一番 话,句句 戳在 太后 的 心坎上。她 想起 自己 垂帘 以来,尤其 是 近年,在 凌云 身上 受到的 种种 “ 窝囊气”——从 苏州 的 事情,到 此次 廷推 的 波折,这 个 小小 五品官,竟 屡次 让 她 这个 掌国 太后 感到 掣肘 与 难堪,甚至 背地里 气得 掉过 眼泪!如今 竟 敢 公然 上书 “ 辞官”要挟!
新仇 旧恨,加上 女儿 在 一旁 的 煽风点火,太后 心头 那股 压抑已久的 怒火 终于 被 彻底 点燃!一股 强烈的 冲动 涌上 心头:是啊!自己 乃 一国 之母,临朝 称制,岂能 一而再 地 被 一个 臣子 拿捏?!
“好!好!他 既 然 一心 想 要 辞官,朕 便 成全 他!”太后 凤目 含煞,一把 抓起 案上 的 朱笔,在 那 份 奏抄 的 空白处,饱蘸 丹砂,力透纸背地 批下了 一个 大大的、猩红刺眼的字:
“ 准 ! 所 请 俱 允 。 着 吏部 即刻 办理 开缺 手续 , 并 议 其 继任 人选 。 钦此! ”
“ 所 请 俱 允 ”!这 四个字,意味着 不仅 准了 他 辞去 “ 提督 同知”的 差事,连 他 那 个 赖以 立身的 “ 科道”本官——加授的 那个 ‘ 都察院 金都御史’衔,也 一并 革去了!等于 是 将 凌云 一撸 到底,彻底 变成了 白身!
公主 跪在 下面,看着 母后 那 愤笔 疾书的 样子,看着 那 鲜红的 “ 准”字,眼底 深处,一丝 计谋 得逞的 快意 一闪而过,迅速 被 她 敛去。她 重重 叩下头去,声音 充满了 “ 敬畏”与 “ 赞同”:“母后 圣明!如此 方 显 天威 浩荡,看以后 谁 还 敢 如此 狂妄!”
太后 掷下 朱笔,胸口 起伏,余怒 未消。她 将 批红 的 奏抄 扔给 侍立 一旁、早已 吓得 脸色 发白的 吴公公:“拿去!即刻 送交 中书 门下,照此 办理!不得 有误!”
“奴婢……遵旨!”吴公公手脚 冰凉地 接过 那 份 仿佛 烫手 山芋 般的 奏抄,躬着身子,快步 退了出去。他 心中 叫苦不迭,太后 这明显 是 在 盛怒 之下 做出的 决定,这 道 旨意 一出,朝野 上下,还 不知 要 掀起 多大的 波澜!
而 此刻的 长生殿内,永嘉 长公主 扶着 太后 坐下,温言 软语地 安慰着。她 心中 却 在 冷笑:凌云啊 凌云,这 下,你 除了 乖乖 来 本宫 的 少府 当 差,还 有 别的 路 可走 吗?
旨意 经 由 枢密院 副署,很快 便 送达 了 中书 省。即便 是 见惯 风浪的 几位 宰相,看到 旨意 内容,也 不禁 面面相觑,暗道 太后 此举 未免 太过 激烈。但 旨意 已下,他们 也 只能 依 制 执行。很快,一道 正式的 制书 便 从 中书 省 签发,送往 吏部 执行。
次日 上午,清源 郡公 李清 优哉游哉地 晃到了 崇仁坊 凌府。他 与 凌云 早已 熟稔,也 不 通报,径直 走进 书房,看到 正在 指导 儿子 描红的 凌云,开口 便 打趣道:“哎呀!凌 大 人!听说 你 要 辞官 不干了?真是 好 大的 气性啊!”
凌云 一愣,抬起头,一脸 莫名 其妙:“辞官?李 兄 这 是 从 哪里 听来的 谣传?我 何时 说 要 辞官了?”
“还 装 糊涂?”李清 自顾自 坐下,给 自己 倒了杯茶,“现在 满 朝 文武 都 在 传,说 你 凌 别驾……哦不,凌 同知,嫌 新职 麻烦,上书 请辞了!难道 不是?”
“绝无此事!”凌云 放下 手中的 笔,神色 认真 起来,“我 上的 是 请辞 ‘ 提督 同知’差事的 奏疏,并 非 辞去 科道 本官!这 二者 岂可 混为一谈?我 还 指望 留着 这 ‘ 金都御史’的 衔头,好好 当 我的 言官,专司 风闻 奏事,那 才 叫 一个 痛快!喷就完事了,何必 去 管 那 些 狗屁倒灶的 麻烦事!”
李清 这才 恍然 大悟,指着 他 笑道:“原来 如此!我 就 说嘛,你 这 滑头 家伙,怎么 可能 做 这 等 亏本 买卖!原来 是 以 退为进,只 想 辞去 那 棘手的 差事,保住 清贵的 本官!高,实在 是 高!”他 挤眉弄眼道:“不过 话说 回来,愚兄 倒 真 希望 太后 准了你 这 奏请,让 你 好好 去 当 个 科道官。以 你 这 张 利嘴 和 天不怕 地不怕的 劲头,定能 在 御史 台 大放 异彩,那 才 是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啊!哈哈哈!”
凌云 也 被 他 逗笑了,摇头 道:“李 兄 就 别 取笑 我了。我 这 招 不过 是 想 逼 太后 表个态,给 我 这 ‘ 同知’一点 实实在在的 支持,最不济 也 别 让 我 光杆 一个。至于 真让 我 去 当 个 只动嘴皮子的 言官?嘿嘿,除非 太后 她 老人家 从此 以后 真的 撒手 不管事,否则,你 觉得 她 会 放着 我 这么 个 ‘ 能干’的 人 才 不用,让 我 去 御史 台 整天 给 她 找 不痛快吗?”
二人 相视 大笑,都 觉得 此事 荒唐 又 有趣。然而,就在 此时,一名 家仆 神色 慌张地 奔到 书房 门外,气喘吁吁地 禀报道:“老爷!不好了!宫里……宫里 来了 天使!已到 府门 外了!说……说 是 来 宣旨的!”
凌云 和 李清 的 笑声 戛然而止。两人 脸上的 笑容 瞬间 僵住,面面相觑,都 从 对方 眼中 看到了 一丝 不祥的 预感。
匆忙 赶到 前厅,香案 尚未 摆好,一名 面无表情的 宣旨 内侍 已经 展开 了 黄绫 圣旨,用 那 特有的 尖细 嗓音 高声 宣读起来。前面 的 套话 凌云 一句 也 没 听进去,直到 那 最关键的 几个字 清晰地 撞入 他的 耳膜:
“咨尔 凌云,既 恳辞 职,情词 恳切……朕 体 恤 臣工,准 尔 所 请。着 即 开去 提督 京城 巡捕 缉盗 理事 同知 并 所 兼 都察院 金都御史 本职,一并 革去,回 籍 候勘。钦此——!”
轰隆一声**!
凌云 只觉得 脑海中 仿佛 有 惊雷 炸响!一片 空白!开去……同知……并……金都御史 本职……一并 革去!
太后 竟 然……竟 然 准了!而且 是 将 他 的 所有 官职,连 根 拔起!不仅 是 那 麻烦的 新职,连 他 苦心 经营、视为 根本的 科道 本官,也 一并 革掉了!
他 身体 晃了晃,险些 站立不稳。旁边的 李清 也 是 目瞪口呆,脸上 全是 难以置信的 神色。他 看看 面如死灰的 凌云,再 看看 那 面无表情的 宣旨 内侍,心中 只剩下 一个 念头:
太后……这 是 疯了吗?!竟 做出 如此 决绝、如此 不留 余地的 事情!这 简直 是……断崖式的 毁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