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延贞和孟阿布两人,是特意在酉时前赶到城门下的。当看到城门紧闭的那一刻,厉延贞便意识到城中果然还是出现了变故。
不过所幸当孟阿布上前喊门的时候,薛茂彦从城上露出头来,看样子他似乎是一直在城头等待着厉延贞的返回。
“十七郎发生何事了,为何提前宵禁?”
入城看到薛茂彦,厉延贞就急切的询问道。
“先生,今日高司宫回城之后,便故意放出了您不知行踪的消息。果然,城中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其中幕府还挖出了暗藏在幕府亲卫中的人。”
厉延贞闻言一愣,他可是记得那个躲藏在幕府正堂外,偷听自己人身法可是连孟阿布都无法抓到。
“都找出那些人?”
薛茂彦闻言凑到厉延贞面前,一副谨慎神秘的样子,低声对他说道:“其他人都无关紧要,最令人惊讶的是,如今的朔方假校尉,前幕府亲卫都头石墨咄,就在两个时辰前,被高司宫下令被千牛卫给抓了起来。”
厉延贞闻言心头一惊,石墨咄此人他可是接触很多次。在两次和突厥人的决战之中,他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此人可是郭澄十足的亲信,这样的人若真的有问题,岂不是可能真的会牵连到郭澄。
对石墨咄的被抓,厉延贞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虽然不敢相信,但是对于石墨咄的身份,却也让厉延贞心中有些狐疑。他本就是突骑施人,作为质子被送到大周来的。
他到朔方道军中的时间,似乎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以他一个突骑施质子的身份,在大周军中效力无非想要借此立功,希求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质子的身份。
自太宗皇帝开始,就开始接受周边异族之人的事情,如石墨咄以异族之人的身份加入边军的不在少数。
此前在南山围剿的郑朋率领的安丰军前锋营,其兵力大半都是异族之人,就连整个安丰军的异族之人,也都是半数以上。
这种现象并不是在有唐以来才出现的,自汉武帝时期,就有收留异族充当边军的先例。而汉时收留这些异族之人,也给汉晋之后的五胡乱华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而先帝太宗皇帝,自从灭掉了突厥颉利可汗之后,更被周围的列国尊为了天可汗。如此情况之下,收留和善待异族,就成为了太宗皇帝时期经常出现的事情。
所以,自先帝高宗皇帝继位伊始,周边的异族就从来没有安生过,虽然天朝数次出兵,却从未将其完全的覆灭过。而那些战败的异族,多数在投降之后,就得到了朝廷的善待,如石墨咄这样的质子,也就被送到了京诚为质。
这样的质子,其实都是蛮夷能够舍弃的弃子,一旦真的造反的话,他们根本不会顾及这些质子的安危。所以,质子们想要活命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到朝廷的认同,即便是自己的族群真的造反,也不会危及到自己的性命。
这种异族之乱的事情,在有唐以来,甚至今后都会接连不断的出现,也如汉一样,将成为唐周今后的隐患,直到所谓的唐玄宗安史之乱,将大唐从巅峰之上逐渐的推向深渊之中。
所以厉延贞对于石墨咄,虽然心中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勾结士族门阀。但是,也很是清楚,这样的异族之中确实不能够完全的信任。
厉延贞匆匆赶回幕府,刚进门就看到如热锅上蚂蚁般的郭澄,在正堂急的团团转。
忽然看到厉延贞出现,郭澄惊讶的同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上前,一把抓住厉延贞说道:“厉大人,出事了!石墨咄被高司宫抓了。”
看着郭澄这副急切的神色,厉延贞便肯定,他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以他对郭澄的了解,他现在之所以如此的紧张,最大的原因是怕石墨咄连累到自己。
“大兄莫慌,你可知高司宫为何对石墨咄动手?”
郭澄一脸的紧张担忧之色,却茫然的摇头道:“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就在几个时辰前,高司宫突然命千牛卫包围了幕府,将包括石墨咄在内的二十多个幕府亲卫,全都给抓了起来。
末将听闻之后,前去求见高司宫,他告知末将石墨咄等人有勾结敌人的嫌疑,并提醒末将不要过问。
厉大人,幕府的这些亲卫,都是跟随末将很多年的人,若是他们真的勾结敌人的话,在和突厥决战的时候,怎么会相安无事呢?
大人,还请您看在这些儿郎们以往的功绩之上,向高司宫求求情吧。”
看来郭澄对石墨咄等人,还是非常信任的,否则的话不会亲自开口让自己去向高延福求情。
“郭大兄,这石墨咄是何时来朔方的,又是怎么会进入到朔方幕府的?”
石墨咄是否勾结士族门阀,最好的办法就是了解清楚,他是如何进入到朔方幕府的。
可是,郭澄的回答却让厉延贞很是意外。
“末将前来朔方任职之时,石墨咄就已经在朔方任职了。不过,当时他并非幕府都头,而是守城的一个屯长,是末将见他作战勇猛,便将他调到幕府任了亲卫都头。
至于说他何时到的朔方军,末将曾询问过。石墨咄应该是三年多前,受到朝中重臣的举荐之后,前来朔方军任职的。”
“何人举荐的他?”
郭澄却无奈的摇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末将也曾查阅过记录,只是并未兵部在他的勘核上并没有提及。”
果然有问题,听到郭澄如此说,厉延贞并肯定石墨咄前来朔方军,定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如同石墨咄这样的异族质子,被安排到边军之中,举荐他的朝中大臣就的同于保人,兵部居然不将此人注明,就说明是故意而已,想要隐藏这个重要的信息。
“大人,石墨咄真的有问题吗?”
在厉延贞的一再追问之下,郭澄面色渐渐的有些苍白起来,看的出来他心中也生出了猜疑。
厉延贞默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兄莫要慌张,石墨咄是否真的有问题,还要等高司宫弄清楚才知道。即便是他真的有问题,也会牵连到大兄,这点小弟还是能够保证的。”
听到厉延贞的保证,郭澄算是松了一口气。此时的朔方城,或者整个朝廷之上,他唯一敢相信的也只有面前的厉延贞。
“大兄莫要过于忧虑,我去高司宫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大兄该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就是了。此外,还有劳大兄早做准备,我们启程返京之时,可能会提前。”
郭澄闻言一愣,狐疑的问道:“何时启程?”
“还不确定,待我和高司宫商讨后在行决定。”
厉延贞说完后,又抚慰了郭澄两句,便前去求见高延福了。他刚才对郭澄提出,可能会提前出发的事情,是他前去见高延福真正的目的。
在送走了薛讷之后,厉延贞心中就一直在思考,对太平公主抛出的橄榄枝该如何应对。
虽然说,他给薛讷提出了建议,想要借此表明接受太平公主的善意。但是,内心之中,厉延贞并不想就这样的妥协。
对于崔澄这些出卖汉家天下的人,便是武则天真的想要放过,厉延贞也想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所以在回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决断,要说服高延福提前启程回京。若是在太平公主送来消息之前,就回到神都面圣的话,那就不能怪厉延贞不接受太平公主的好意了。
厉延贞再次求见高延福的时候,并没有被刻意的回避,看样子他是认为朔方城中的隐患真的已经被清除了。
“司宫,石墨咄果真有问题吗?”
厉延贞见到高延福后,直言不讳的询问道。
“幕府暗中监视先生的人,就是石墨咄安排的。此外,崔澄等人能够从牢中将消息送出来,也是石墨咄为他们提供的方便。”
高延福如此肯定,看来是已经完全掌握了证据。
“高司宫,延贞有一时不明,还望司宫能够指教。”
“先生有话尽管直言。”
“如石墨咄这样的质子,为何朝廷会放任他们到边军,甚至据延贞所知,有些人还被安排在了一些重要的位置上?难道朝廷就不怕,这些胡虏有异心吗?”
高延福赞许的看着厉延贞,随后却露出无奈之色道:“先生所言,陛下又岂能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自太宗皇帝伊始,朝廷便多次接纳异族之人。
其实,在太宗皇帝晚年之际,也意识到了异族的危害。但是,作为天朝上国,太宗皇帝已经无法改变对待异族的决策。更重要的是,从将颉利可汗战败之后,突厥等异族之人内附朝廷,就开始和各大士族门阀有所勾连。
这些异族之人想要得到中原的物资,就必须有这些士族门阀的支持才行。而士族门阀又掌控着朝廷大半的物资来源,在家族利益面前,他们为异族输送物资,就成为了公开的秘密。
陛下在先帝在位之时,也曾向先帝谏言过,要打压士族门阀对物资的掌控。可是,士族门阀势大先帝也不敢擅动。
所以,便是如今陛下登基之后,也只能选择继续善待异族之人。否则的话,一旦必反了这些异族之人,首先跳出来反对发难的,将会是天下的士族门阀。”
听到高延福这番话,厉延贞终于明白了,其实朝廷等于是被架起来了,即便是意识到了问题的危害所在,却因为士族门阀的存在,而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
由此看来,一切的根源果然还是在士族门阀的身上,否则的话,薛讷也不会在太平公主向自己伸出橄榄枝的时候,他先主动凑了上去。薛讷这样做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薛氏一族的利益。
“司宫,你可知道石墨咄是如何到朔方军中的,他为何人所举荐?”
这是厉延贞最想知道的问题,也只有知道这个安排他进入朔方军人,才能够更加深入了解到,其后背隐藏的黑手。
高延福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这让厉延贞感到很是奇怪。他看的出来,高延福似乎对这个举荐石墨咄的人,不仅清楚而且心中还有些为难。
如此说来,这个人的身份定然非同小可。厉延贞心头陡然一个激灵,他想到了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所谓神都贵人,难道说,这个举荐石墨咄的人,就是这个神都贵人不成?
高延福犹豫了很长时间,厉延贞并没有逼问,他若是不想告知的话,就更加的说明其中问题的严重。
不过,在犹豫了好久之后,高延福还是开口说道:“先生所言之事,奴婢确实清楚。举荐石墨咄的人,是时任司农少卿,如今的润州刺史窦孝谌。”
“窦孝谌?”
对这个名字,厉延贞没有任何一点印象。不过,相比定然是扶风窦氏之人,窦氏不仅为士族门阀,更重要的是,从高祖皇帝开始,扶风窦氏就是皇亲国戚,一直到先帝高宗皇帝之时,宗室都一直在和扶风窦氏联姻。
厉延贞刚想到扶风窦氏的出身问题,就听到从高延福口中说出了一个令人感到震惊的事情来。
“窦孝谌,乃是皇嗣孺人窦氏的父亲。”
“皇嗣……”
厉延贞很是感到震惊,没有想到居然会牵连到被软禁在太初宫的皇嗣李旦。
其实,真正让厉延贞感到不安的是,他知道今后要发生的事情,皇嗣孺人窦氏和庞氏,都会因为被一个叫韦团儿的人诬告,陷入到巫蛊案中被武则天给暗中杀害。
厉延贞只知道窦氏的结果,却并不记得有关窦孝谌的事情。若是按照现在发生的情况看,所谓的巫蛊案,恐怕其中另有隐情了。
厉延贞不敢在询问下去,从高延福刚才的犹豫,厉延贞看的出来,他如同很多人一样,依然都是心怀大唐。
厉延贞转变话锋,向高延福提出明日便启程前往神都。他本以为,高延福会因为自己的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而生出疑问。却没有想到,高延福有同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