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安儿。
是更早的时候。
是她的...第一个孙子。
那是个男孩,出生在包府最风雨飘摇的年代。
当时家族内忧外患,虎狼环伺。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在灵堂前,面对着那群意图瓜分家产的族老和如狼似虎的旁支,发誓要守住这份家业。
孩子很健康,也很聪明,三岁就能识字,五岁便显出不错的修炼天赋。
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培养他,将他视为包家未来的希望,视为自己苦难人生的慰藉和延续。
可是,就在他十岁那年,一次看似寻常的风寒,却要了他的命。
她请遍了名医,用尽了珍稀宝药,甚至不惜损耗自身修为为他续命,但那个小小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冷了下去。
她永远记得他临终前的眼神。
因为高烧而模糊,却依旧努力地聚焦在她脸上,小手无力地抓着她的手指,气息微弱地问:“祖母...我是不是...很没用...不能帮你了...”
那一刻,她心如刀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只是紧紧握着他逐渐冰冷的小手,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不,你很好。是祖母没用,护不住你。”
孩子死了。
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查不出任何证据的阴谋。
她知道是谁干的,是族中一个野心勃勃的长老,勾结了外敌。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默默安葬了孩子,然后开始布局。
三个月后,那个长老在一次意外的锻造炉爆炸中尸骨无存,全家老小,包括襁褓中的婴儿,都莫名其妙地染上怪病,在一个月内相继死去,死状凄惨。
那是她第一次,亲手将那么多人送入地狱。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燃烧的平静。
从那时起,她明白了,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眼泪和软弱毫无用处,唯有比敌人更狠、更毒、更绝,才能活下去,才能守住自己想守住的东西。
后来,她又有了别的孙子。
或许是因为她内心的某些东西早已在长孙夭折时死去了,她对后来的孩子,再也无法投入同样的感情。
他们更像是...工具,是延续包家血脉、巩固她权力的工具。
她为他们提供最好的资源,最严苛的教育,同时也用最冷酷的方式筛选、淘汰。
不合格的,就像今天那些废物孙儿一样,被清理掉。
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包家,为了不让无能的继承者毁掉先祖基业。
但真的仅仅如此吗?
坐在冰冷的蒲团上,包封氏问自己。
或许,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害怕。
害怕再次投入感情,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所以,她宁愿从一开始,就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骨血,都视为可以衡量、可以利用、可以舍弃的物件。
这样,当失去时,就不会痛了。
多么可悲,又多么...有效。
她嗤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洞。
目光落在心口那道暗红色的疤痕上。
疤痕形状狰狞,边缘微微凸起,如同一条永远无法愈合的蜈蚣,盘踞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平日,这道疤痕被华服和高明的妆容完美掩盖,无人得见。
只有在这绝对私密的静室,她才敢让它暴露出来。
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抚上那道疤痕。
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更深的、几乎将她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情感。
回忆,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带着血腥与炽热,汹涌而来——
那是很多年前,是无数个春秋之前。
那时的她,还不是如今寅客城令人闻风丧胆的包老夫人。
她是封家不受宠的庶女,封绛雪。
因生母早逝,修炼资质也只是寻常甚至低等,在当时军功显赫的封家默默无闻,如同墙角阴影里的苔藓。
直到那一年,包家那位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少主包临风,代表家族来封家商谈一桩重要的矿脉合作。
宴席间,她因被亲姐刁难,躲在后花园的偏僻处,恰好撞见了正在此处独自醒酒的包临风。
没有话本里的一见钟情。
他醉眼朦胧,她惊慌失措。
他或许只是觉得这个眼睛很大、带着惊惶泪意的少女有些特别,随口问了几句。
她低头垂目,答得谨小慎微。
本以为只是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谁知数月后,包家竟派人上门提亲,指明要娶封家庶女封绛雪为包临风正妻。
整个封家哗然,同辈姐妹们嫉恨得几乎咬碎银牙,父亲则欣喜若狂,觉得是攀上了高枝。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晚在后花园,她匆忙离去时,遗落了一方自己绣的并不算精美的海棠花手帕。
手帕一角,绣着一个小小的雪字。
她本以为早已丢失,却不知为何,落入了他的手中。
新婚之夜,红烛高烧。
他挑开她的盖头,眼中并无多少惊艳,只有温和的笑意。
他将那方手帕放在她手中,说:“那日见你,像只受惊的小鹿,这帕子上的海棠,倒是绣得倔强。”
那一刻,封绛雪沉寂了十六年的心,第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是因为她的家世容貌,而是因为,他看见了倔强,看见了她小心翼翼掩藏在顺从下的那一点点不甘。
包临风并非柔情似水的男子,他肩负家族重任,大部分时间忙于修炼和处理家族事务。
但他待她,始终是尊重的,温和的。
他会记得她喜欢某个老铺的糕点,偶尔回府时会带上一盒;
会在她因为出身被其他世家夫人暗中讥讽时出言维护;
会在雷雨夜,她因幼年阴影难以入眠时,放下手中的卷宗,握着她冰凉的手,直到她睡去。
日子平淡,却有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安稳与暖意。
她渐渐爱上了这个给予她尊重和温暖的男人,爱得沉默而专注。
她学着打理内宅,为他分忧,努力修炼,哪怕进步缓慢,也想离他更近一点。
她为他生下了长子。
那个孩子结合了他们的所有优点,聪明伶俐,英俊潇洒。
包临风抱着孩子,向来沉稳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毫无保留的笑容。
他握着她的手,说:“绛雪,我们有儿子了。我会让包家更强大,让我们的孩子,将来能站在更高的地方,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她看着他眼中对未来的憧憬,心中充满了幸福的胀痛。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然而,命运从不因人的幸福而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