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封氏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厅里,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冷的墨玉如意。
厅内长明灯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孤峭而威严。
今晚,她处置了孙子,威慑了儿媳,敲打了姻亲,监控着内外的风吹草动。
每一件事,都精准、冷酷,充满了算计和权衡。
这就是她执掌包家的日常。
用恐惧维系忠诚,用利益驱动人心,用严苛的规则束缚所有人,用无处不在的耳目监控一切。
她不能松懈,不能心软,不能有丝毫差错。
因为一旦她露出疲态或破绽,周围那些看似恭顺的虎狼,就会立刻扑上来,将这个庞大的家族,连同她一起,撕得粉碎。
夜还很长。
但属于包封氏的夜晚,似乎永远没有真正安宁的时刻。
她就像这涵虚厅穹顶上最亮的那颗明光石,高悬于顶,照亮监视着下方的一切,自身却沉浸在无边的冰冷与孤寂之中。
她缓缓闭上眼,体内浑厚的灵力自行运转,驱散着那一丝精神的疲惫。
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更多的面孔需要审视,更多的决定需要做出。
这就是她的道,她的权柄,也是独属于她包绛雪的牢笼。
夜已深沉。
涵虚厅内的灯火渐次熄灭,最后一点杯盘轻响也归于寂静。
老嬷嬷无声地侍立在门外阴影里,如同最忠诚的守夜石像。
包封氏终于从那方铺着兽皮的榻上起身。
她站直身体的瞬间,脊背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那么一瞬,但很快,那常年维持的、挺拔而慵懒的姿态又回来了。
她抬手,墨玉如意在指尖转了个圈,没入袖中。
“都下去吧。今夜不用人值夜。”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老嬷嬷躬身,没有多问一个字,悄然退去。
侍立在外的丫鬟、护卫,如同潮水般无声退散。
很快,整座涵虚厅乃至周围回廊,只剩下包封氏一人,和那些永不停歇的、缓缓流动的阵法微光。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缓步走到那扇巨大的、镶嵌着水晶的雕花窗前。
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只有远处几处院落零星的灯火,像沉船遗落在深海的残珠。
夜风穿廊而过,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寒,吹动她墨紫色的裙摆。
那衣料上的暗金缠枝纹,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活过来一般,隐隐蠕动。
她就那样站了许久,久到连窗外偶尔响起的、巡夜护院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都彻底消失。
此刻已近子时,万籁俱寂,唯有风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终于,她转过身,没有走向涵虚厅的正门,而是向着大厅一侧,那看似是墙壁的地方走去。
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刺绣《八仙贺寿图》,织工精美,人物栩栩如生。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灵力,轻轻点在图中央、铁拐李腰间悬挂的朱红色酒葫芦上。
无声无息地,墙壁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向下延伸的甬道。
甬道内没有灯火,却有一种柔和的、仿佛源自墙壁本身的淡白色荧光,勉强照亮了脚下打磨光滑的台阶,以及两侧绘制着的、更为古老晦涩的符文。
一股远比涵虚厅内更加精纯、也更加冰冷的灵力,混合着一种极淡的、类似檀香与陈年药材混合的气息,从甬道深处弥漫上来。
包封氏步入甬道,墙壁在她身后悄然合拢,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是独属于她的、通往府邸最深处静室的秘道。
除了她自己,以及那个她出嫁时就一直跟着的老嬷嬷,无人知晓。
甬道很长,一路向下,深入地底。
空气越来越凉,灵力却越来越浓。
墙壁上的符文也越发密集、复杂,隐隐构成某种庞大的聚灵与禁锢阵法。
这里,是包府真正的核心,也是包封氏最后的堡垒与囚笼。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非金非玉的暗色大门。
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正中一个凹陷的掌印。
包封氏将右手覆上,体内灵力按照特定轨迹运转,涌入掌印。
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奢华居所,甚至有些过于...简朴。
这是一间大约十丈见方的石室。
四壁、地面、穹顶,皆是以整块的黑曜石打磨砌成,石质本身散发着幽暗的光泽,能有效隔绝探查、灵力波动以及一切声音。
石室内陈设极少,一张通体由温润白玉雕成的窄榻,榻上铺着一张看不出材质、色呈玄黑的薄褥;
一个同样材质的蒲团,摆放在石室中央;
一张普通木质的小几,上面只放着一盏造型古朴、灯焰如豆的铜油灯,灯油散发出清苦的香气;
小几旁,有一个半人高的香炉,炉内没有点燃任何香料,却自然散发着之前闻到的那种淡雅香气。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锦缎,没有珍宝,没有暖玉,没有男宠。
与地面上长春苑的极尽奢靡、涵虚厅的威严厚重,判若两个世界。
这里,是包封氏真正的休憩与修炼之所。
是她褪下所有伪装、面对真实自我的地方。
也是她最为脆弱、最不愿为人所见的所在。
石门在身后悄然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包封氏那一直挺直的脊梁,终于缓缓地、不易察觉地松懈了下来。
她走到石室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处,那里嵌着一面打磨得极为光滑的、水缸大小的镜子。
包封氏站在镜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依旧有着二三十许人的容颜,肌肤白皙,身段妖娆,眉眼间天然带着媚意。
墨紫色流光缎的衣裙,衬得她雍容华贵,紫晶蝶形步摇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迷离的光彩。
然而,在这面镜前,有些东西开始无所遁形。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眼角。
那里,平滑紧致如同少女一般。
她又将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触感温润细腻。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自己脖颈处,那里雪白滑腻,引人遐思。
包封氏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