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包封氏的目光扫来时,她猛地一颤,像是被鞭子抽中,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腹。
那里,曾也孕育过孩子,那个被包封氏评为资质平庸、撑不起门面的嫡孙的父亲,早已是祠堂牌位上的一个名字。
此刻,这动作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无尽的恐惧。
恐惧自己这块地是否还能产出让包封氏满意的“果实”,恐惧下一次配种会轮到哪个陌生的种子,更恐惧自己或许哪天也会像二儿媳一样,因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过错而万劫不复。
她甚至不敢去看昏死的妯娌和那具尸体,眼神涣散空洞,只有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垮了所有往日的妖娆风情。
最年轻的三儿媳状况更糟。
她本就年纪小,此刻更是吓破了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那张俏丽的小脸惨白如纸,精心点缀的胭脂水粉被眼泪和冷汗冲得沟壑纵横。
她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领,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当包封氏提到她时,她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头,眼中不是二儿媳那种心死的绝望,而是小动物般的、纯粹的、极致的惊恐。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气声。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名被指派给她的男子,对方那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神,让她如同坠入冰窟。
她似乎想向包封氏哀求,但看到她那冰冷无情的侧脸,以及地上那具刚刚断气的尸体,所有勇气瞬间消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将她淹没。
她瘫软在地,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地痉挛着。
“没用的东西,这就吓破胆了?”
她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一点风浪都经不起,如何为包家开枝散叶,诞下麟儿?”
短暂的极致恐惧后,多年在包府磨砺出的求生本能,让锦夫人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几乎是连滚爬地向前膝行几步,不顾满地灰尘污了华贵衣裙,一把抱住包封氏的腿,仰起那张虽苍白却强挤媚笑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刻意的谄媚:
“母亲!母亲息怒!是媳妇无用!是媳妇肚子不争气,没能给包家生下健壮的子嗣!媳妇知错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额头轻轻磕碰包封氏的鞋面,姿态卑微到尘埃里,“求母亲再给媳妇一个机会!”
“媳妇一定谨记母亲教诲,恪守本分!日后...日后媳妇定当尽心竭力,好好将养身子,拼了命也要为包家诞下麟儿!绝不敢再有半分懈怠!母亲,您相信媳妇这一次!”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仿佛生怕慢了一秒就会步二儿媳后尘。
那刻意表现出来的顺从与讨好,近乎摇尾乞怜,与她往日苑中的风流姿态判若两人,却更透出一种在绝对权力碾压下的可怜与可悲。
包封氏将两人的丑态尽收眼底,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丝厌烦和掌控一切的冷漠。
她不再看这两个几乎崩溃的儿媳,对老嬷嬷吩咐道:“把这儿收拾干净。
老二媳妇抬回去,泼醒了好好劝慰一下,让她记住今天的教训。
至于老大...还有老三,”她瞥了地上瘫软的两人一眼,“也带回去,让她们冷静冷静。”
“告诉她们,包家不养废物,更不养心存妄念的废物。若还想在这府里有一席之地,就该知道往后该怎么做了。”
她转向老嬷嬷:“把这儿收拾干净。”
“明日嘱咐城内好些的承办丧事的酒庄安排酒席,就说...我包家几位小公子于城外玩耍,不幸遭遇魔兽。”
待到几个儿媳都被带出去后,地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蜿蜒如蛇,在月光石铺就的地面上泛着暗红的光。
老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立即提了水桶和刷子跪在地上,用特制的皂角和细毛刷,一点点将那痕迹抹去。
她们的动作极轻,极快,仿佛那血痕是什么不洁的秽物,又或是生怕擦拭的动作本身会惊动端坐于上的人。
包封氏的目光从三儿媳消失的廊道收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胜利者的得色,也无杀戮后的疲惫,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但正是这种平静,让满院子还有幸站着的奴仆、护院们,连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连心跳都停了。
“此时是什么时辰了?”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侍立在她身侧半步的老嬷嬷立即躬身:“回老夫人,已经戌时三刻了。”
“晚膳已备妥,是在静心堂,还是移步涵虚厅?”
包封氏没有立刻回答,她抬眼看着天。
今夜无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天幕,和几点疏淡的星子。
包府占地千顷,亭台楼阁无数,此刻多数隐在沉沉的黑暗里,只有几处主道和重要院落亮着长明不熄的灵力风灯,发出幽蓝或暖黄的光,像巨兽蛰伏时偶然睁开的眼。
“涵虚厅吧,”她终于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近乎慵懒的意味,“摆一桌玄铁宴。”
“东厢暖阁里那几个,叫两个来伺候。”
玄铁宴三字一出,老嬷嬷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应答的声音也更恭谨。
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几分。
在包家,玄铁宴并非寻常家宴。
玄铁,是元灵界常见的材料,坚硬、沉重、冰冷,象征着包家以锻造起家、以冷酷立世的根基。
能上玄铁宴的菜肴,无一不是用料考究、烹饪繁琐,却又偏偏要做得外表朴素刚硬,内里却需蕴含精纯灵力或特殊功效。
更重要的是,被点名参加玄铁宴的人,往往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将涉及家族最核心、也最沉重的事务。
“再加一道冰心玉壶羹,用后山寒潭底的白玉冰藕,配三百年雪蛤。”
包封氏又淡淡补充了一句,仿佛刚才的连番血案从未发生,“老大媳妇既然还站得住,就让她也一同用些,定定神。”
老嬷嬷心领神会。
冰心玉壶羹,名目风雅,实则是用极寒之物辅以清心宁神的药材熬制,有镇压惊悸、稳固神魂之效。
让刚刚目睹亲生子被处置、自身又险些不保的大儿媳喝这个,是警告,也是施舍——老夫人还记得你,给你一丝安抚,但你要识抬举,记住这神魂安稳是谁赏的。
命令流水般传下去,整个包府像一架精密而庞然的机器,开始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夜宴运转起来。
灯笼次第亮起,仆役们脚步匆匆却悄无声息,厨房方向传来压抑的忙碌声响,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灵材香气。
涵虚厅位于包府中心偏西,是一座三层飞檐的八角楼阁,取海涵地负,虚怀若谷之意,实则此处是包封氏会见心腹、处理机密要务之所,与虚怀二字毫不沾边。
厅内空间开阔,地面铺着产自东曦帝国的火山深处的暗红色焰纹石,光滑如镜,隐隐有温热之感,能自行调节厅内温度。
八根合抱粗的玄铁木柱子支撑起穹顶,柱身并非光滑,而是镌刻着繁复的阵法纹路,此刻正缓缓流动着淡金色的微光,既是装饰,也是强大的防御阵法。
厅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圆形黑曜石桌,桌面光滑如墨玉,倒映着穹顶上镶嵌的数百颗明光石,如同将一片微缩的星空纳入其中。
此时,桌上已按玄铁宴的规制摆好了冷盘。
皆是些看起来朴实无华,实则暗藏玄机的菜式。
冷切玄铁犀肉片,取自三境兽玄铁犀最嫩的里脊,冰镇后切成薄如蝉翼的片,铺在寒玉盘上,肉片呈暗灰色,纹理如铁,蘸特制的、用烈阳椒和赤炎果酿造的酱汁食用。
霜打幽冥菇,生长在极阴之地的灵菇,伞盖漆黑,唯菌褶处有一线银白,如霜如雪。
采摘后需以冰系灵力瞬间封存,佐以寥寥几粒矿脉盐生食,口感脆嫩冰凉,有滋养神魂、平静心绪之功,但也带着一丝寒气,修为不足者多食伤身。
百炼金笋拌灵芽,金笋并非竹笋,而是一种灵植的块茎,坚硬无比,需以灵力烹饪,更需经过煎炒蒸煮炸炖煨冒汆九种工序,方能褪去杂质,只留最核心的一小块精华部位,切成细丝,与初春最先冒头的玉露豆发的豆芽凉拌,金丝璀璨,豆芽碧绿,爽口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