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
陈猛的吼声穿透呼啸的北风,砸在雁门关冰冷的青砖上。
他身后的三百名讲武堂学员与鬼神营老兵,齐刷刷地将那些沉重的斩马刀扛在肩上。刀锋在火把的映照下,流淌着一层令人心悸的血色光芒。
然而,城门并未打开。
反倒是城头的斥候发出一声惊呼。
“大人!南边!南边有大队人马!”
陈猛的动作一顿,他快步走到垛口前,向南望去。
夜幕下,一条由火把组成的混乱长龙,正从野狼谷的方向仓皇逃窜而来。那队伍拉得极长,溃不成军,隔着数里地都能听见人喊马嘶的嘈杂,活脱脱一群被狼群追赶的羊。
【说曹操,曹操就到。】
陈猛心里冷哼一声。
“是许威!”赵琪趴在旁边,辨认着那面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帅旗,“他真的被博日格德给撵回来了!”
话音未落,更远处的地平线上,另一片更加密集、更加整齐的火光亮了起来,像是一片移动的火海,带着沉闷的蹄声,向着许威的残部碾压而来。
那是博日格德的狼骑。
前有坚城,后有追兵。
许威这只老狐狸,终于把自己逼进了绝路。
“将军!将军!是雁门关!我们到家了!”一名亲兵在许威身侧狂喜地大喊。
许威勒住战马,抬头看着那面在夜空中飘扬的大靖龙旗,浑浊的眼珠子里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光。
他没死!他赌赢了!
朝廷的援军到了!
野狼谷的爆炸,博日格德的追杀,这一切都是计策!是朝廷设下的计策,就是要借他的手,把博日格德的主力引到这雁门关下,聚而歼之!
“快!去叫门!”许威的脑子已经被求生的欲望烧成了一团浆糊,他完全没去想为什么“援军”会悄无声息地拿下他的老巢。
他只知道,那是大靖的旗,是他活命的唯一希望。
“开门!我是雁门关守将许威!奉命诱敌,现已功成!速速开门迎接!”许威策马上前,冲着城头声嘶力竭地嘶吼。
城头上一片死寂。
没有回应,没有火光,只有那面龙旗在风中发出空洞的声响。
许威的心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响起。
轰隆。
那座隔绝生死的吊桥,开始缓缓落下。
许威的脸上瞬间由阴转晴,狂喜再次占据了他的大脑。
“援军!真的是援军!”他回头冲着自己那群已经丧失斗志的残兵败将大吼,“顶住!援军来接应我们了!都给我往城门冲!”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数千名残兵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掉头迎向身后追来的北蛮狼骑,试图为他们的主将争取到进城的时间。
许威一马当先,带着百余名亲卫,疯了一样冲向那座正在放下的吊桥。
近了。
更近了。
吊桥重重砸在护城河对岸,激起一片烟尘。
但它只落下了一半。
桥的另一头还高高翘起,悬在半空,形成一个陡峭的斜坡。
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姿态。
许威的马蹄踏上桥板的那一刻,他没有半分犹豫。他相信,只要自己冲进去,表明身份,一切都会好起来。
就在他纵马冲到吊桥中央时。
咻!
一支羽箭带着破空的锐响,从城头漆黑的夜色中射出。
它没有射向许威的要害,而是精准地穿过了他束发的紫金冠。
发髻崩散。
一头花白的乱发在寒风中披散开来,让他整个人狼狈得像个疯子。
许威的身体僵在了马背上。
城头上,火把骤然亮起,连成一片火海。
数百架上弦的神臂弩,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箭头齐刷刷地对准了吊桥上的许威和他身后的百余名亲卫。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城头缓缓飘落,清晰地传遍了战场。
“许将军。”
陈猛的身影出现在垛口,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桥中央那个披头散发的身影。
“这雁门关的门,你卖了一次,还想进第二次?”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许威所有的幻想和侥幸。
他终于明白,城头上的不是什么援军。
是陈猛!
是那个他以为早就死在山里的讲武堂总教习!
“不……不可能……”许威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关……”
“你的关?”陈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你开门迎入北蛮的那一刻起,它就不是你的了。”
后方,喊杀声已经逼近。
博日格德的前锋狼骑,像是一柄烧红的烙铁,轻易地烫穿了许威残部那脆弱的防线。
惨叫声,哀嚎声,兵器入肉声,交织在一起。
许威的亲卫们惊恐地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屠刀,又看了看城头那数百架对准自己的神臂弩,彻底崩溃了。
进,是死。
退,也是死。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许威做出了一个让城头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猛地调转马头,不是冲向城门,而是冲向身后追来的北蛮人。
他翻身下马,在距离北蛮前锋将领阿古拉不到三十步的地方,重重地跪了下去。
“别杀我!”
许威摘下头盔,将那颗花白的脑袋深深地磕进雪地里,声音凄厉如同鬼嚎。
“阿古拉将军!别杀我!我有情报!我有天大的情报!陈猛就在城里!他只有几百人!我还知道博日格德大帅粮仓的所有布防!我……”
这一幕,让城头上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周乾那只独臂捏得嘎吱作响,脸上满是鄙夷与恶心。
赵琪更是看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股直冲脑门的怒火。
这就是大靖的将军?
这就是他们曾经仰望的朝廷命官?
为了活命,他竟然向屠杀自己袍泽的敌人下跪求饶!
王顺那张年轻的脸,那些在一线天倒下的兄弟,一瞬间全都涌上了赵琪的心头。
他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教官。”赵琪猛地转身,单膝跪在陈猛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请让我,亲手结果了这个叛徒!”
陈猛看着少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从背后摘下一把神臂弩,塞进赵琪手里。
“去吧。”
“让兄弟们,瞑目。”
赵琪接过弩,翻身趴在城垛上,架起弩机。
他透过准星,锁定了下方那个跪在雪地里,还在不停磕头求饶的卑贱身影。
他拉动扳机。
没有丝毫犹豫。
嗡!
弩弦震颤。
一支弩箭脱弦而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直线。
噗嗤。
箭矢精准地贯穿了许威的后颈。
他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挺,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城头的方向。
他捂着喉咙,鲜血从指缝里汩汩冒出。
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戎马一生,躲过了朝廷的猜忌,算计了北蛮的王爷,最后竟然会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纨绔小子手里。
尸体轰然倒地。
许威残部见到主将身死,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哭喊着丢掉兵器,四散奔逃。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北蛮狼骑雪亮的弯刀。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雁门关下展开。
北蛮前锋主将阿古拉看着许威的尸体,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随即抬头,将嗜血的目光投向了城头的陈猛。
就在这时,北蛮大军的中军分开一条道路。
博日格德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而出。
他策马走到阵前,马蹄踏过许威那尚有余温的尸体,就像是碾过一滩烂泥。
他抬起头,越过无数的人头,将视线牢牢盯在了城头那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两人目光相撞,战意凛然。
陈猛从怀中掏出那面皇帝御赐的龙旗,随手扔给旁边的赵琪。
然后,他拔出了那把皇帝御赐的斩马刀。
刀锋斜斜指向城下的博日格德。
“老东西。”
陈猛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
“肉吃完了,该啃骨头了。”
博日格德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肉食染黄的牙齿。
他听不懂陈猛在说什么,但他看懂了那个动作。
那是挑衅。
是来自猎物对猎人的挑衅。
他举起手中的金刀,正要下令攻城。
轰隆隆~
雁门关那扇紧闭的内城门,竟然缓缓地打开了。
博日格德的动作停住了。
阿古拉和所有北蛮将士也都愣住了。
开城门?
这是要投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支三百人的步卒队伍,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漆黑的门洞里走了出来。
他们人手一把寒光闪闪的长柄大刀,肩并着肩,排成三列横队,像是一堵会移动的钢铁城墙。
他们没有跑,没有喊。
只有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北蛮骑兵的心脏上。
为首的陈猛,将那柄修长的斩马刀扛在肩上,一步一步,走下吊桥,走到了关外的雪地上。
他没有守城。
他带着三百残兵,主动走出了这座雄关。
他要在这关门之外,硬撼数万北蛮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