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硝烟还未散尽,但战争的齿轮已经咬合着,转向了新的节奏。肃清残敌、公审汉奸的热潮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务实的繁忙。
胜利的喜悦沉淀为眉宇间的自信,牺牲的悲痛转化为骨子里的狠劲。部队在休整,但并非松懈,而是在消化、吸收、转化着这场血战带来的经验与收获。
山海关城内,靠近原日军兵工厂区域的一片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院落,成了临时设立的“技术教导队”和“装备改造中心”。
门口岗哨森严,进出人员都要核对特别证件。院内,气氛与外面的街市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喧闹,多了几分专注的寂静,偶尔响起的是授课声、工具敲击声和低低的讨论。
几间较大的仓库被改造成了教室。黑板上用粉笔画着复杂的机械图、电路图和弹道计算草稿。
几十名从各部队精心挑选出来的年轻战士和基层军官,坐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们大多只有高小或初中文化,在当时的部队里已算“知识分子”,此刻却要面对远超他们认知的知识。
“同志们,我们今天讲炮队镜和方向盘的联合使用,以及如何将观测数据,快速转换为炮兵射击诸元。”
台上讲课的是一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教员”,原是北平某大学流亡学生,被争取过来,经过突击培训和技能灌输(系统出品的基础炮兵观测教材),此刻正努力用最通俗的语言讲解着。
“看到这个刻度没有?这叫密位,不是角度,记住了,密位!”
另一边教室里,讲授的是野战有线电话架设与维护,以及简易无线电(缴获的日制九四式、百式电台)的操作和密码通讯纪律。
战士们笨拙地摇着手摇发电机,调试着旋钮,捕捉着微弱的信号,表情认真得像在拆解炸弹。
最机密的课程在深处的地下室进行。这里灯光昏暗,只有几张粗糙的桌子和几台奇形怪状、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电子管仪器。
十来个被选中、脑子最活络、嘴巴最严的战士,正屏息凝神,听一个沉默寡言的“技术员”讲解。仪器屏幕上跳动着不规则的波形。
“这是简易无线电测向机的工作原理。通过捕捉敌方电台信号,比较不同位置接收到的信号强度,可以大致判断信号源的方位。”
“技术员”的声音毫无起伏,指着屏幕上的波形,“我们的任务,不是用它来听鬼子说什么,而是找到鬼子电台藏在哪儿。明白吗?”
战士们似懂非懂,但都用力点头。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司令说是“千里眼”、“顺风耳”,是未来打仗的“眼睛”。
高长河大部分时间泡在“装备改造中心”,其实就是那个缴获的日军地下兵工厂。
这里依然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日夜不息,但与日军在时的阴森死寂不同,现在充满了热火朝天的干劲和浓重的机油、金属切削液气味。
“老高,这批九二式步兵炮的炮膛磨损有点大,我看得换新的了,咱们库存的炮管不够啊。”一个满手油污、头发花白的老工匠拿着卡尺,对高长河说。他是从根据地兵工厂紧急调来的老师傅,姓秦。
“换炮管?秦师傅,咱们上哪儿弄现成的炮管去?鬼子那点库存,尺寸还对不上。”高长河挠着脸上的疤,眉头拧成疙瘩。缴获的装备虽多,但型号杂乱,许多损坏后难以找到配件。
“炮管是没有,但咱们有沈家地窖里抄出来的那几台精密镗床啊!”
秦师傅眼睛发亮,指着角落里几台被擦拭干净、罩着帆布的机床,“那玩意儿,精度高!我看了,改一改夹具和刀具,说不定能修复炮膛!
就是得把磨损的地方,重新镗一遍,磨光滑,虽然寿命会短点,但紧急情况下,顶一阵子没问题!”
“真的?”高长河精神一振,“能修复多少?”
“得试试。还有那些缴获的掷弹筒,撞针和击发装置坏的不少,咱们用沈家仓库里找到的弹簧钢,自己淬火做!尺寸我有数!”
秦师傅越说越兴奋,“就是这热处理炉子,鬼子这个不行,温度控制不准,废品率高。”
“炉子我想办法!”高长河拍板。他想起了系统奖励清单里,似乎有“小型工业热处理设备”的选项,虽然贵,但眼下这情况,必须得换。他立刻跑去向李星辰请示。
技术消化是琐碎而艰难的。新装备需要熟悉,旧装备需要修复改造,战士们需要从“会用”提升到“精通”。每天都有新的问题冒出来,也每天都有微小的进展。
李星辰几乎每天都要在教导队、改造中心和指挥部之间来回奔波,听取汇报,解决问题,调整计划。他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着各方面的信息,又像一根定海神针,稳定着略显急躁的军心。
“系统,”夜深人静时,李星辰在指挥部里盘点着,“兑换一台适合小型兵工厂使用的可控气氛热处理炉(简化版),附带操作手册。
另外,兑换弹药制造工艺(重点是迫击炮弹、手榴弹、步枪子弹复装)技能书,可灌输给最多20名技术人员。”
“兑换成功。功勋点扣除。热处理炉及技能书已存入专属空间,可指定地点提取。”
第二天,一台被伪装成“大型锅炉部件”的古怪设备,在绝对保密下被运进了地下兵工厂。随行的还有两名沉默的“安装工”(红警工程师)。
秦师傅和几个老工匠围着这台结构复杂、仪表众多的炉子啧啧称奇,在“安装工”的指导下,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操作。
很快,第一批用沈家弹簧钢自制的掷弹筒撞针出炉,经过测试,性能良好,耐用性甚至超过了原装货!
修复炮膛的工作也取得了突破。经过改装的老式镗床,在秦师傅的妙手下,成功将一门磨损严重的九二式步兵炮炮膛修复,试射了几发,虽然精度略有下降,但完全能用!消息传来,炮兵们欢欣鼓舞。
更大的突破,来自弹药生产。
在系统技能书的灌输和秦师傅等人的努力下,利用兵工厂原有的冲压、铸造设备,以及从沈家仓库和日军弹药库缴获的发射药、弹壳铜、引信零件。
第一条相对简易但完整的120毫米迫击炮弹生产线,在经过无数次失败和调试后,终于磕磕绊绊地投产了!
当第一枚弹体滚圆、闪着黄铜光泽的120毫米迫击炮弹,带着手工安装的引信,从生产线上被工人小心翼翼地捧下来时,整个改造中心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秦师傅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冰凉的弹体,老眼有些湿润:“成了……咱们自己能造了!虽然慢,一天也就十几发,但这是咱们自己造的!”
消息传到李星辰耳中,他亲自来到改造中心,拿起那枚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炮弹,掂了掂,沉甸甸的,不仅是金属的重量,更是希望的分量。
“好!秦师傅,还有各位老师傅、同志们,辛苦了!这是咱们山海关兵工厂的第一胎!意义重大!”李星辰的声音有些激动,“产量不要急,先保证质量,安全第一!经验摸索出来,再慢慢扩大。原料供应……”
提到原料,喜悦的气氛淡了些。秦师傅擦擦手,面露难色:“司令,最缺的还是特种钢材,做引信撞针、弹体加强箍需要的。沈家仓库那点存货,用不了多久。
铜和发射药,缴获的虽然多,但也架不住以后打仗消耗。咱们这,毕竟只是修补改造,不是真正的源头生产。”
李星辰点点头。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军工体系,需要庞大的资源、完整的产业链和深厚的技术积累。
山海关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小作坊,解决一时之需可以,但支撑不起一场大规模、长期的战争。
“原料的问题,我来想办法。你们继续攻关,下一步,试试复装七九步枪弹,还有仿制鬼子那种磁性反坦克手雷。咱们东进,说不定用得上。”
李星辰指示道。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系统商城里的资源,以及“龙渊”基地未来的产出,将是长期补给的关键。但眼下,必须尽快打开新的局面,获取更多的资源产地。
时间在紧张的消化与准备中飞快流逝。部队得到了休整和部分换装,新兵补充进来,经过短暂而严酷的训练,融入了老部队。
技术教导队第一批学员结业,虽然只是掌握了皮毛,但至少有了懂技术的“种子”。兵工厂开始稳定产出迫击炮弹和复装子弹,虽然数量有限,却让部队的底气足了不少。
时机,渐渐成熟。
1940年十二月初,山海关内外,寒意已深,但一种灼热的气氛却在军营和民间同时弥漫。经过一个多月的消化、整训、准备,“东进兵团”完成了最后的集结和编组。
总兵力约二十余万,下辖十五个步兵师、五个炮兵旅、五个工兵团、五个辎重团以及直属的特种技术分队(含初建的无线电侦察和炮兵观测单位)。
虽然与关东军重兵集团相比仍处劣势,但士气高昂,装备经过加强,更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初步的技术支撑。
誓师大会在山海关老城外空旷的校场举行。北风呼啸,寒意刺骨,但数万将士肃立,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破损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与远处角山上残存的堡垒废墟遥相呼应。
李星辰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没有穿大衣,只一身笔挺的灰布军装,更显挺拔。他没有用扩音器,但清朗有力的声音借着寒风,清晰地传到前排每一个战士耳中,又通过各级指挥员的口,一层层传递下去。
“同志们!一个多月前,我们在这里,砸碎了鬼子号称永不陷落的‘磐石’!用我们的鲜血和牺牲,打开了通往关外的大门!现在,大门已经敞开,但我们能停在门口看风景吗?”
“不能!”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对,不能!”李星辰挥动手臂,“鬼子占了我们的东三省,占了我们的热河,在那里烧杀抢掠,奴役我们的同胞,已经几十年了!
多少父老乡亲在日寇的铁蹄下呻吟?多少兄弟姐妹在期待王师北上,收复失地?今天,我们就要打出去!打出山海关,打出中国人的志气和威风!”
“我们的目标,是东边!是辽西走廊!是锦州,是奉天,是整个被日寇霸占的东北大地!我们要像一把尖刀,插进鬼子的心窝子里去!
我们要告诉全中国,告诉全世界,中国人,有决心,有能力,把自己的国土,一寸一寸地夺回来!”
“这次东进,不是去赶集,是去打仗!是去啃硬骨头!前面有关东军最精锐的师团,有经营多年的坚固工事,有天寒地冻,有漫长的补给线!困难,很多!很大!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我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怒吼声直冲云霄,仿佛要驱散严冬的寒意。
“对!我们不怕!因为我们是什么?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为了民族解放、人民翻身而战的无敌雄师!我们有山海关胜利的锐气,有根据地百姓的支持,有越来越好的装备,更有……”
他指向身后那面飘扬的红旗,“有这面旗帜指引的方向!有牺牲战友未竟的遗志!有全中国四万同胞期盼的目光!”
“现在我命令:东进兵团,全体都有!”
“目标,东北!”
“出发!”
“出发!出发!出发!”
震天的口号声中,部队以师团为单位,开始有序开拔。钢铁洪流沿着榆关-前所的公路,滚滚向东。
步兵行列绵延数十里,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引擎轰鸣声,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沿途刚刚安定下来的百姓,自发涌到路边,箪食壶浆,含泪送别亲人子弟兵,将煮熟的鸡蛋、热乎乎的饼子塞到战士手里,叮嘱着“多杀鬼子,早日打回来!”
就在大军开拔的同时,一份以“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东进兵团总指挥部”名义发布的《告东北同胞书》,通过无线电波、油印传单、敌后交通员,如同雪片般,飞向辽西、飞向热河、飞向整个东北沦陷区。
“东北三千万父老兄弟姐妹们:
……倭寇窃据我东北,于今已近十载。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奴役压迫,惨绝人寰。白山黑水,尽染血色;松花辽河,皆作泪流。我关内同胞,无日不北望而泣血,我关外义士,无时不伺机以抗暴。
今,我八路军东进健儿,挟山海关大捷之余威,奉延安中共中央之号令,为收复国土,解放同胞,拯斯民于水火,复我中华之尊严,誓师东进,直指辽沈!
所到之处,必以百姓为父母,以抗敌为己任。望我东北同胞,奋起协助,提供敌情,支援粮秣,共歼倭奴。
伪军官兵,若能幡然悔悟,阵前起义,携械来归,必将既往不咎,量才录用。执迷不悟,甘为虎伥者,破城之日,定严惩不贷!
同胞们!胜利的旗帜已在山海关升起,解放的号角正在燕山回荡。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就在前方!起来,团结起来,配合我东进大军,驱逐日寇,还我河山!
东北,我们回来了!”
文告言辞恳切,气势磅礴,既有对日寇暴行的血泪控诉,又有对同胞的深切呼唤,更有对胜利的坚定信念。
这个消息瞬间在东北沦陷区激起了轰动。
消息在伪军、基层官吏、普通百姓、山林抗联残余力量中秘密流传,无数颗沉寂已久的心,开始重新剧烈跳动。
日军在东北的统治机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伪“满洲国”各级机构一片恐慌,许多伪官吏开始暗中与关内亲友联系,打听“出路”。
一些偏远地区的伪军部队,开始出现不稳迹象。潜伏的抗联人员和地下工作者,则深受鼓舞,活动更加频繁。
长春,关东军司令部。
气氛比山海关失守时更加凝重。巨大的作战沙盘上,代表“东进兵团”的蓝色箭头,已经从山海关延伸出来,如同一条巨蟒,缓缓爬向辽西走廊。
沙盘对面,梅津美治郎、河边正三、笠原幸雄等关东军巨头肃立,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八嘎!他们真的敢东进!还发了这种蛊惑人心的文告!”河边正三低吼道,“必须将他们歼灭在辽西走廊!绝不能让他们靠近锦州!”
“文告的煽动性极强。”笠原幸雄阴沉地说,“各地报告,治安军(伪军)不稳迹象增加,反日标语和传单开始出现。这个李星辰,打仗厉害,搞宣传也是一把好手。
必须尽快以雷霆手段,粉碎其东进企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梅津美治郎盯着沙盘上那个不断延伸的蓝色箭头,沉默良久。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山海关的失守还可以说是铃木无能、敌军侥幸。
但如果让这支军队在辽西走廊站稳脚跟,甚至威胁到锦州,那对“满洲国”的统治根基、对关东军的威信、乃至对整个“大东亚圣战”的士气,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命令。”梅津美治郎的声音冰冷如铁,“锦州、阜新、朝阳等地驻军,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第1师团(东京师团)、第8师团(弘前师团)、第9师团(金泽师团)主力,向锦州、义县、北镇地区紧急集结!
战车第1旅团、独立野炮第1联队等重装备部队,配属给第1师团。在锦州以西,大凌河以东,塔山、高桥、虹螺岘一线,构筑坚固防线,进行梯次配置,纵深防御!”
他手中的指挥棒重重敲在沙盘上塔山的位置:“这里,将是‘东进兵团’的坟墓!我要在这里,重现日俄战争时期‘旅顺要塞’的辉煌,让李星辰的鲜血,浇灌满洲的土地!
此战,关系帝国在满蒙之根本,许胜不许败!各部,务必精诚团结,死守防线,待敌攻坚受挫,兵力疲惫之时,再以精锐师团从两翼出击,一举围歼之!”
“哈依!”众将齐声应诺,眼中燃烧着残忍和决绝。一场规模远超山海关的惨烈会战,已在双方最高指挥官的意志下,不可避免。
“另外,”梅津美治郎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给奉天的特种情报课和731部队发报,让他们的人,动起来。我需要关于李星辰东进兵团最详细的情报,特别是他们的新式装备、指挥系统、后勤补给线。还有……必要时,可以启用‘特殊手段’,打击其士气和指挥中枢。”
命令下达,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轰鸣。关东军最精锐的常设师团,开始从东北各地军营、从与苏军对峙的前线,抽调兵力,在铁路和公路线上滚滚向南,向着锦州方向汇聚。
锦州城外,无数日军工兵和强征的民夫,在寒风和冻土中,拼命挖掘反坦克壕,浇筑混凝土碉堡,铺设铁丝网和雷区。一座以塔山为核心的、规模空前的“锦州防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型。
几乎在关东军调整部署的同时,李星辰的东进兵团先头部队,陈水生率领的一个加强团,已经进抵绥中以东,与日军前哨警戒部队发生了零星交火。
更详细的情报,通过高空侦察和地面侦察,开始源源不断汇总到李星辰手中。
看着地图上日军重兵云集的“锦州防线”初步标注,以及情报中提到的“第1师团”、“战车旅团”等字样,李星辰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惧色,只有一种早有所料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汹涌的战意。
“塔山……锦州防线……”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地名,手指在地图上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弧形防线上缓缓划过。
然后,他转身对等候命令的赵大海平静说道:“给陈水生发电:先锋部队,在塔山以西二十里处,择险要地形,停止前进,构筑前进阵地。
大部队加快速度,向其靠拢。我们的第一块硬骨头,看来就在前面不远了。告诉战士们,准备打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硬仗中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