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时光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苔藓的微光不分昼夜地亮着,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秦如欢大部分时间都盘坐在石床上。涅盘返生丹的药力如同一口深泉,持续而稳定地滋养着他破碎又重组的身体。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些新生经脉的脆弱,灵力流经时带来的并非往日的顺畅,而是一种滞涩的带着轻微刺痛的贯通感。就像在狭窄崎岖的沟壑中引水,每一次周天运转都需全神贯注,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局部能量的淤积或紊乱。
他没有急于求成,只是极其耐心地引导着那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沿着既定的轨迹缓慢前行。丹田处空荡荡的,金丹碎裂的痕迹并未完全消失,化作了一片混沌的、缓慢旋转的“原点”。这原点与怀中的盒子及碎片隐隐呼应,不再提供澎湃的灵力,却散发着一股更加内敛更加接近某种本质的“稳固”感。他不再追求金丹期那种外放的力量层级,转而开始体会这种“稳固”本身带来的可能—《不灭星蕴观想法》的烙印在灵魂深处持续作用,让他对自身“存在”状态的感知远超以往。
苏九的恢复方式则不同。她伤势虽重,但根基未损,主要是过度消耗与神魂冲击的后遗症。她更多时间在闭目凝神,以剑心观照己身,缓慢梳理着体内紊乱的剑元,修复识海中那些细微的裂痕。冰寂剑意不再外显,反而更加内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沉静中积蓄着力量。她偶尔会起身,在狭窄的石室内缓慢踱步,活动筋骨,动作依旧带着剑修特有的精准与克制。她的目光时常会落在秦如欢身上,停留片刻,又无声移开,其中蕴含着未言的关切与评估。
刘六六成了三人中最忙碌,也最紧张的一个。按照约定,她开始承担起在附近区域收集信息的任务。起初她极其胆怯,每次溜出石室都如同受惊的兔子,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立刻窜回来。但几次有惊无险的探察后,她渐渐摸索出一些门道:尽量挑妖流稀少的清晨或深夜,专挑那些最混乱的角落,混迹在一群弱小的妖族中,竖起耳朵捕捉那些零碎的交谈。
她带回来的信息起初杂乱无章:哪个摊位的肉又涨价了,哪个倒霉鬼被巡逻队抓去挖矿了,内城哪位大人物家的仆役出来采买时如何趾高气扬...这些碎片看似无用,却让秦如欢和苏九对外城的生存图景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直到第五天傍晚,六六急匆匆地溜回来,小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
“听到些不一样的。”她凑到两人跟前,心念传音又快又急,“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跑商的妖族在巷子口喝酒,喝多了在抱怨。说最近‘上面’查得紧,好几条通往边境的‘暗线’都被掐断了,抽成也涨了,生意难做。”
秦如欢缓缓睁开眼:“‘上面’?指内城,还是皇庭?”
“应该是皇庭的指令。”六六回忆着听到的词汇,“他们骂骂咧咧,提到了‘戒严’、‘清查奸细’,还说最近各地都不太平,连‘贡道’上的运输队都加强了护卫,好像怕被劫。”
苏九目光微凝:“妖族内部,也在戒备?”
“像是。”六六点头,“还有,他们说西边‘黑齿部’和南边‘炎爪部’最近摩擦多了,为了几处矿脉的归属,死了不少妖。巡逻队好像也被抽调了一些过去维持,所以外城这几天的巡逻反而松了点。”
秦如欢沉吟不语。妖族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有纷争实属正常。但在这个时间点,皇庭加强边境管控,内部部族冲突加剧...这背后是否与人族疆域的战事,或者与“源兽”的阴影有关?他们获取的信息太表层,难以判断。
“还有一件事,”六六压低声音,耳朵不安地转动着,“我好像...听到有妖在悄悄打听‘外来者’。”
秦如欢和苏九同时看向她。
“很模糊,就听到两句。”六六努力回想,“一个声音说‘寂骸荒原那边动静不寻常’,另一个说‘上面让留意生面孔,特别是受伤的’...然后他们就拐进别的巷子了,我没敢跟。”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是针对我们?”苏九的声音很冷。
“未必。”秦如欢摇头,“可能是常规的边境警戒,也可能...是‘窥秘之眼’的活动引起了注意。”他想起了枢机,想起了云芷茉。那个组织能在妖族腹地建立安全屋,必然有其渠道,但也必然伴随着风险。他们的存在,或许已被妖族某些势力察觉到蛛丝马迹。
“此地不宜久留。”苏九再次重申,但这次语气中多了几分紧迫。
“再等几日。”秦如欢道,“我需要新生的力量再稳固一些,至少能支撑短时间战斗或遁走。六六,这几日不要再远走,只在石室附近,加倍小心。”
六六用力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明显更加压抑。秦如欢加快了恢复的节奏,强行忍受着经脉磨合带来的更强烈的不适,将每日运转周天的次数增加了一倍。苏九也减少了静坐的时间,更多是演练一些基础的剑式,活动身体,让剑元加速流转,促进伤势愈合。两人都清楚,平静的养伤期可能随时会被打破。
六六则几乎不敢离开石室超过十丈范围,整日趴在门边,耳朵贴着门板,监听外面的动静。她听到巡逻队经过的频率确实低了,但偶尔路过的一些妖族交谈中,那种隐约的紧张感并未消散。
第七日深夜。
秦如欢正在入定中,小心翼翼地引导一股稍显充沛的灵力冲击一条主要经脉末端的淤塞。突然,怀中的盒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
不是共鸣,更像是一种...示警。
几乎同时,苏九也蓦然睁眼,手已按在剑柄上。她的剑心感知捕捉到了一缕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探查意味的神识波动,如同冰冷的蛛丝,从远处扫过这片区域,虽然并未精准锁定石室,却在附近徘徊了数息。
六六全身毛发炸起,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点的低吼。
三人屏息凝神,石室内落针可闻。
那神识波动徘徊片刻,似乎未能发现具体目标,终于缓缓退去。
又过了许久,直到确定那波动彻底消失,秦如欢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他强行中断了运功,差点引起灵力反噬。
“被发现了?”苏九的声音压得极低。
“不像。”秦如欢摇头,“更像是...大范围的筛查。我们运气好,石室位置偏僻,且我们的伪装和敛息起了作用。”他想起了六六的“欺天”神通,以及自己那趋于“原点”的稳固状态,或许这些特质在某种程度上干扰了那道神识的精准判断。
但这也意味着,妖族确实在加大清查力度。这里,越来越不安全了。
“恢复得如何?”苏九看向他。
“五成。”秦如欢估算了一下,“短时间出手或远遁,勉强可以。但不能久战。”
苏九点点头:“我约六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断。
不能再等了。
“明日。”秦如欢沉声道,“六六,你最后出去一次,不需要打探消息,只需确认两条:第一,这附近今日是否有什么异常,比如陌生面孔增多、巡逻队有无异动;第二,往西和往南,哪个方向看似防守更松散,或者商队、流民更多。”
他顿了顿:“我们可能需要混入某个群体离开。西边是‘黑齿部’和‘炎爪部’冲突区域,混乱或许意味着机会,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南边情况不明。”
六六郑重点头,明白这次任务的重要性。
“若情况紧急,”苏九补充,眼神锐利,“随时撤回,安全第一。”
这一夜,无人真正安眠。
秦如欢继续运功,不顾疲惫,竭力巩固着那五成的状态。苏九一遍遍擦拭着长剑,剑身映着她沉静而坚定的眼眸。六六趴在门边,大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圆圆的,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石室外,妖域的夜空依旧灰蒙,只有内城方向偶尔有强大的气息升腾而起,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的呼吸。
暗流已然涌动。蛰伏的日子,即将结束。
他们必须在这股暗流彻底爆发前,找到那条微小的、可能存在的生路。而这条路上,每一步都将比养伤时的忍耐更加危险,也更加关键。
天光,即将再次亮起。而这一次他们必须主动走入那片光里,走向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