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小星星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区号显示是本地。
“喂?”他声音还带着睡意。
“是小星星同学吗?我是省电视台《寻访》节目的编导刘倩。”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我们昨天在展览上看到了你们的展位,非常感兴趣。想问问你们今天中午有没有时间,我们想做一个简短的现场采访和拍摄,可能会用在今晚的文化新闻里。”
小星星瞬间清醒了。“省电视台?”
“对,我们关注到你们这个学生团队在做民间声音记录,觉得很有新闻价值。”刘倩语速很快,“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中午十二点左右过去,拍摄大约半小时。不会太打扰你们正常展览的。”
“好的好的,没问题。”小星星连忙答应。
挂了电话,他摇醒还在熟睡的陈峰:“快醒醒,省电视台要来了!”
“什么?”陈峰猛地坐起来,睡意全无,“电视台?”
小星星快速把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开始穿衣服:“赶紧通知其他人,今天得早点去展位准备。”
七点半,大家在餐厅集合时,气氛明显比前两天紧张。省电视台的采访,那可是要上电视的,和电台、报纸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我们该说什么啊?”苏晓晓紧张地搅着碗里的粥,“万一说错了怎么办?”
“别紧张,”王老师安慰道,“就像之前一样,实话实说。你们做的事本身就有价值,不需要刻意表演。”
话虽这么说,但一顿早饭谁也没吃踏实。小星星只喝了半碗豆浆,就急着要去展览中心。
八点整,他们到达展位。那束野菊花经过一夜,有些蔫了,但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小星星小心地给花喷了点水,又整理了一遍展品的摆放。
今天展厅里格外安静,因为是工作日,参观者会比周末少一些。但这反而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小星星把所有的音频设备检查了一遍,确认每段录音都能正常播放。陈峰调试了耳机和音响系统,确保声音质量。小雨和苏晓晓把展板又擦了一遍,连玻璃罩上都看不到指纹。
九点开馆,第一批参观者陆续进来。可能是因为工作日的关系,今天来的大多是老年人,他们步履缓慢,看得格外仔细。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在声音地图前站了很久,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问:“这里,是纺织厂的老宿舍区吗?”
小星星看了看那个标记:“是的奶奶,我们录了那里清晨的声音——倒痰盂的声音,生炉子的声音,广播体操的音乐声。”
老奶奶戴上耳机,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年轻时就在那里住,”她抹着眼泪说,“后来厂子倒了,宿舍拆了,我们都搬走了。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些声音……”
她站在展位前,给小星星讲起了那个年代的故事:清晨五点半,厂里的大喇叭开始放《东方红》;六点,家家户户生炉子,煤烟味弥漫整个巷子;七点,孩子们背着书包上学,铁皮文具盒在书包里叮当作响;晚上九点,熄灯铃一响,整个宿舍区陷入黑暗和寂静。
“那时候觉得苦啊,”老奶奶说,“一家五六口人挤在十几平米的房子里,冬天冷夏天热。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声音,那些日子,都是活着的证据。”
小星星静静地听着,偶尔提一个问题,大部分时间只是倾听。他忽然意识到,他们记录的不仅是手艺的声音,更是一个时代的声音,一代人生活的回声。
老奶奶离开时,紧紧握着小星星的手:“孩子,你们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这些声音要是没了,那段历史也就真的没了。”
十点左右,展厅里来了一群特殊的人——是附近一所小学组织的学生参观团,二十多个三四年级的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叽叽喳喳地涌进展厅。
孩子们对声波纹装饰画特别感兴趣,围着苏晓晓问个不停。
“姐姐,这个弯弯曲曲的线是什么呀?”
“这是声音的样子吗?声音真的有样子吗?”
“我能听听我的声音长什么样吗?”
苏晓晓耐心地解释着,还给几个孩子录了简短的声音,现场生成声波纹图。当孩子们看到自己的声音变成屏幕上跳动的线条时,兴奋得又叫又跳。
“我的声音像波浪!”
“我的像锯齿!”
“老师你看,我的声音有山峰!”
带队的老师走过来对小星星说:“你们这个展览太好了,特别适合孩子们。现在城市里的孩子,很少能听到这些传统手艺的声音了。”
“我们也在想怎么让更多孩子接触这些声音,”小星星说,“以后可能会做一些校园活动,或者开发一些适合孩子的音频内容。”
“那太好了,”老师说,“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合作。我们学校很重视传统文化教育。”
正说着,孩子们已经涌到了互动区。他们对录音笔充满了好奇,排着队要录声音。有的录笑声,有的录歌声,有的录悄悄话。一个小男孩录了一段口技——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惟妙惟肖,把大家都逗乐了。
“这孩子有天赋啊,”陈峰小声说,“传统口技现在会的人不多了。”
小星星心里一动,走过去问小男孩:“你跟谁学的这些声音?”
“跟我爷爷,”小男孩骄傲地说,“我爷爷会学一百多种鸟叫,还会学拖拉机、摩托车的声音。他说这都是他小时候在乡下学的。”
“你爷爷现在还能教吗?”小星星问。
“能啊,不过他说现在没人学这些了。”小男孩有点失落,“我爸爸说学这些没用,让我好好学英语和数学。”
小星星记下了小男孩的联系方式。也许,他们可以去找这位爷爷,录下那些即将失传的口技声音。这又是一个新的方向。
十一点半,展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星星开始紧张了——省电视台的人十二点就要来了。
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默默梳理要说的内容。这时手机响了,是林绵打来的。
“妈?”
“星星,我刚听你王老师说,今天省电视台要去采访你们?”林绵的声音里满是关切,“紧张吗?”
“有点,”小星星老实说,“怕说不好,怕给项目丢脸。”
“傻孩子,”林绵笑了,“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记着,上电视不是为了表演,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你就当是和另一个关心这件事的人聊天,把你们的故事讲给他听。”
“嗯,”小星星心里踏实了些,“妈,您今天会看新闻吗?”
“当然看,我让街坊邻居都看。”林绵说,“你李阿姨、张大爷他们都说要守着电视看你们。对了,糖画爷爷也知道了,他说今天不出摊了,在家看电视。”
小星星鼻子一酸。原来有这么多人在背后支持着他们。
挂了电话,他深吸一口气,回到展位。正好十二点整,展厅入口处进来三个人——一个扛摄像机的中年男人,一个拿着话筒的年轻女记者,还有一个提着设备箱的助理。
女记者径直走向他们的展位:“请问是小星星同学吗?我是省电视台的刘倩。”
“刘记者好,我是小星星。”小星星和她握手,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别紧张,我们就是简单拍一下。”刘倩笑容亲切,“先拍一些你们正常展览的画面,然后做个小采访。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尽量自然。”
摄像师开始拍摄。镜头下,小星星突然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他机械地给一位参观者讲解杆秤的制作工艺,声音干巴巴的,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生动。
“停一下,”刘倩走过来,轻声说,“小星星,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样,我们先不拍讲解,拍点别的。你们团队平时在展位上怎么交流的?就像平常那样聊聊天。”
小星星看看陈峰、小雨他们,大家都有些僵硬。最后还是苏晓晓先开口:“咱们别想镜头,就当它不存在。来,说说昨天那个小男孩的口技,我觉得我们可以……”
一提到具体的事,大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陈峰说可以从声学角度分析口技的发声原理;小雨说可以做一个“消失的声音”系列,专门收录那些濒临失传的民间技艺声音;李明说需要考虑怎么保护这些手艺人的知识产权……
他们越聊越投入,完全忘记了镜头的存在。刘倩对摄像师使了个眼色,镜头静静地记录着这段真实的讨论。
拍完讨论画面,刘倩开始正式采访。她问的问题很深入,不仅关注他们做了什么,更关注他们为什么做,以及做这件事的感悟。
“在记录这些声音的过程中,你们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刘倩问。
这次是小雨回答:“是发现每段声音背后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段真实的人生。我们以前觉得手艺就是手艺,但现在明白了,手艺是手艺人生命的延伸。记录手艺的声音,其实就是记录他们的生命痕迹。”
“有没有遇到特别困难的时刻?”刘倩转向小星星。
“有,”小星星点点头,“有时候去找一位老手艺人,发现他已经做不动了,或者手艺已经失传了。那种无力感很难受。但正是这种难受,让我们更坚定地要继续记录——因为再不记,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们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小星星把昨晚写的未来计划简单说了一下,还提到了想和小宇合作做声音科学实验展的想法。刘倩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
采访进行了大约二十分钟。结束时,刘倩说:“今晚六点半的文化新闻会播出这段采访,大约三分钟。之后我们可能还会做一个更深入的专题报道,到时候再联系你们。”
送走电视台的人,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轮流吃完饭,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回到展位,小星星发现展位上又多了一样东西——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用红绸带系着,放在那束野菊花旁边。
他小心地解开绸带,翻开笔记本。里面是用钢笔写的工整字迹,记录的是各种民间手艺的配方和技法——杆秤制作的详细步骤,陶器烧制的火候控制,糖画的糖浆配比,甚至还有一些已经失传的手艺,比如竹编、草编、打铁……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手艺笔记,他是一位民间手艺的收集者。他去世前说,这些手艺就像秋天的落叶,一阵风就没了。希望这本笔记对你们有用。愿你们的声音记忆,能让这些手艺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一个老手艺人的儿子”
小星星捧着这本笔记,手有些颤抖。这本泛黄的笔记本,像一份沉甸甸的嘱托,从上一代传到这一代,现在又传到了他们手里。
“这太珍贵了,”陈峰凑过来看,“这里面有些手艺,我听都没听说过。”
“我们要好好保存,”小星星说,“还要把这些内容数字化,让更多人能看到。”
下午的展览在一种庄重的气氛中进行。那本笔记本被小心地放在玻璃罩里展示,旁边附上了捐赠者的留言。很多参观者在笔记本前驻足良久,特别是那些年纪大的人,看到那些熟悉的手艺名称,都会感慨万千。
“这个‘打锡’我见过,”一位老爷爷说,“小时候家里有锡壶、锡烛台,都是打锡师傅一锤一锤敲出来的。那声音‘叮叮当当’的,有节奏得很。现在没人打锡了。”
“还有这个‘补锅’,”一位老奶奶指着笔记本上的记录,“以前锅漏了都舍不得扔,找补锅师傅补一补又能用好多年。补锅师傅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声能传半条街。”
小星星把这些讲述都录了下来。这些声音,这些记忆,正在通过一个个陌生人的口,重新活过来。
下午三点,展位上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陶师傅的儿子陶小满。他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还冒着热气的青团。
“陶大哥?你怎么来了?”小星星又惊又喜。
“我爹让我来的,”陶小满笑着说,“他说你们在省城展览,肯定没空吃好的,让我送点自家做的青团来。刚出锅的,你们趁热吃。”
青团碧绿如玉,散发着艾草的清香。大家一人拿了一个,咬一口,软糯香甜,还有豆沙的细腻。
“真好吃,”小雨含糊不清地说,“陶师傅太有心了。”
“我爹还让我带句话,”陶小满说,“他说,你们做的事,让他觉得自己的手艺没白学。以前他总觉得,烧陶就是个营生,能养活家人就行。但现在他觉得,烧陶是一门艺术,一种文化,值得被记住。”
小星星心里暖暖的。这些老手艺人,看似平凡,其实都是文化的守护者。而他们这些记录者,就是帮这些守护者留下痕迹的人。
陶小满没有多留,放下青团就匆匆走了,说是还要赶回去的班车。但他带来的温暖,却在展位上久久不散。
下午四点,展览中心的工作人员又来了,这次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猜猜现在排第几?”
“第一?”苏晓晓试探地问。
“没错!第一!”工作人员兴奋地说,“今天的观众投票,你们遥遥领先。而且告诉你们一个内部消息——评审团对你们的展位评价很高,很有可能拿到‘最佳创意奖’!”
“真的?”几个人都不敢相信。
“评审结果明天闭幕式上公布,但我看八九不离十。”工作人员拍拍小星星的肩,“恭喜你们,实至名归。”
工作人员走后,展位上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爆发出小小的欢呼。但他们很快又克制住了——展位上还有参观者呢。
小星星看着大家兴奋的脸,心里却异常平静。得奖当然高兴,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做的事情被认可了,那些老手艺的声音被听见了。这才是最大的奖励。
傍晚闭馆时,他们照例整理展位。那束野菊花已经完全蔫了,但小星星不舍得扔,小心地收起来,准备做成干花保存。那本手艺笔记更是小心地包装好,准备带回学校扫描存档。
收拾完走出展览中心,天已经黑了。省城的夜晚灯火辉煌,街道上车水马龙。小星星抬头看着满天繁星,突然觉得,他们记录的这些声音,就像星星一样——每一颗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一颗都在发光,虽然微弱,但汇聚起来,就是一片星空。
回到酒店,小星星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调到省台。六点半,文化新闻准时开始。
前几条都是常规的文化活动报道,然后是他们的采访。当自己的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小星星竟然有点陌生——镜头里的他,眼神明亮,说话虽然有些紧张,但很真诚。
三分钟的报道很快就结束了,但影响却是巨大的。刚播完,小星星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有同学发来的祝贺信息,有老师发来的鼓励,还有几个陌生号码——是看了报道后想联系他们的媒体和文化机构。
最让他感动的是李师傅发来的语音:“星星,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们了!好,真好!我们做秤的,也能上电视了!我老伴都看哭了……”
还有糖画爷爷发来的照片——老人坐在电视机前,电视里正是他们的采访画面。照片下面写着:“我老头子这辈子值了。”
小星星看着这些信息,眼眶发热。他们做的这件事,原来牵动了这么多人的心。
晚上整理录音时,小星星特别把今天收集到的声音仔细听了一遍:老奶奶讲述纺织厂宿舍的声音,孩子们兴奋的叫声,陶小满送来青团时的笑声,还有那些参观者在笔记本前的感慨声。
这些声音,和之前记录的老手艺声音不同,它们更鲜活,更当下。但它们都是同一个故事的一部分——关于记忆,关于传承,关于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声音。
深夜,小星星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明天是展览最后一天,闭幕式,颁奖,然后就要收拾展品回家了。四天的展览,像一场浓缩的旅程,让他们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让他们更坚定了自己的方向。
手机亮了,是小雨在群里发的消息:“睡不着,在想一件事——我们回去后,第一件要记录的声音是什么?”
陈峰回:“我想去找那个会口技的爷爷。”
苏晓晓回:“我想把笔记本里的手艺都整理出来,看看哪些还能找到传人。”
李明回:“我想做个展览回顾,把这几天的故事讲给学校的同学们听。”
小星星看着大家的发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团队,这就是他们要做的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长久的承诺。
他回了一条:“我想,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但最重要的是,不要忘记我们为什么开始——因为那些声音值得被记住,因为那些记忆值得被传承。”
窗外,省城的夜更深了。但小星星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也许正有人在听他们的报道,在思考声音的意义,在想起自己记忆中的那些声音。
而他们,会继续记录,继续倾听,继续这场与声音的对话。
因为有些声音,一旦消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他们,不想让这样的遗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