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副司长看到实验室墙上贴着一张手写的、将中医“髓海”、“痰瘀毒”理论与现代“血脑屏障”、“肿瘤微环境”概念进行对比联系的示意图时,驻足良久,频频点头。
“不错,真的很不错。”考察结束时,陈副司长对陪同的省厅领导和凌风团队说道,“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能做出这样扎实的工作,发表高水平的论文,非常不容易。你们坚持从临床中来,到临床中去,中西医思路结合,探索了一条很有特色的基层科研路径。特别是这种不浮躁、不急功近利,稳扎稳打,在深化科学认识的基础上逐步推进临床研究的做法,值得肯定。”
他转向谭明,语气温和但带着分量:“谭处长,像这样的项目,正是我们国家鼓励的中医药传承创新的生动体现。对于基层科研人员,我们要多给予支持,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保护他们的探索热情。在管理上,要尊重科研规律,既要规范,也要给予足够的自主空间。对于那些有市场潜力的成果,转化要依法依规,公开透明,确保各方合法权益,更要确保患者的利益和中医药事业的长远发展。”
这番话,虽然没有点名,但其中的褒贬和指向,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谭明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连连称是。
陈副司长临行前,特意与凌风握手,勉励道:“凌风同志,继续努力,把工作做深做透。有什么困难和需要,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映。国家局对真正有价值的中医药创新研究,是高度重视和支持的。”
这次突如其来的高层调研,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笼罩在青山医院上空的些许阴霾。陈副司长的肯定,为项目提供了来自最高主管部门的背书,其分量远超省厅的一纸公文。调研情况很快通过省厅的内参和系统内部渠道传开,青山医院和凌风的名字,再次被更多人记住,但这一次,伴随着的是“国家局领导肯定”的光环。
形势顿时发生了微妙而积极的变化。地区卫生局那位副局长的“提醒”电话再也没有来过。计财科对经费的“关心”也恢复了常态。科锐公司的高总监,在调研后给凌风打过一个电话,语气依旧热情,但内容变成了纯粹的“问候”和“期待后续交流”,不再提具体条件。
谭明那边沉寂了。关于“指导组”的征求意见稿,再无下文,似乎不了了之。省厅科研处后来发来一份格式化的通知,表示“已收到各单位反馈意见,将认真研究”,便没了后续。
凌风知道,这并非胜利,只是阶段性的压力缓解。谭明和其背后的利益集团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只是领导的明确态度下暂时蛰伏,等待新的机会。但无论如何,他们赢得了一段宝贵的、相对宽松的发展时间。
二期临床研究的伦理审查顺利通过。在地区医院神经外科的密切配合下,经过严格筛选,第一位符合条件的晚期脑胶质瘤患者入住。治疗按照既定方案,有条不紊地展开。凌风和苏青几乎每天都与地区医院的医生沟通病情,调整方案。
实验室里,有效成分的制备工艺在反复摸索中逐渐稳定,虽然得率依然很低,但已能制备出少量样品,供刘教授进行更深入的机制研究。老周和学徒们的操作越发娴熟,记录也更加规范,实验室的墙上贴满了各种自制的流程图、安全注意事项和励志标语,俨然有了几分正规科研团队的模样。
这天傍晚,凌风和苏青难得地一起下班,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着路旁枯黄的草叶。
“总算能喘口气了。”苏青挽着凌风的手臂,轻声说。
“嗯,但还不能放松。”凌风握紧她的手,“国家局领导的肯定,是保护伞,也是更高的期望。二期临床必须做好,新组分的研究也要加快。还有,”他顿了顿,“家里来信,爹的风湿痛今年犯得厉害,我想着,能不能用护脑藤的思路,结合其他药材,试试给他配点药。”
“嗯,试试看。对了,小雨快放寒假了,她说想回来看看,顺便来医院见习几天。”苏青说。
“好啊,让她来,看看真实的一线是什么样子。”凌风点头。
夜色渐浓,星光点点。远处的山峦只剩下黝黑的轮廓,但青山医院几处窗户透出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而坚定。那是探索之光,希望之光,也是凌风和她的战友们,在这片土地上,用仁心与执着点燃的,永不熄灭的灯火。
冬日的阳光,吝啬地洒在青山医院略显萧瑟的院子里,却给玻璃窗内的实验室镀上了一层暖意。室内,老周正戴着老花镜,对照着刘教授最新传真过来的高效液相色谱图谱复印件,与自己这边用土法优化后提取的有效成分,在简陋的紫外分析仪下观察到的吸收峰进行比对。虽然设备天壤之别,但主峰的位置和相对峰形,竟然有几分神似!老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图谱,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对身旁紧张等待的学徒说:“瞅瞅,这大家伙(指hpLc)出来的峰,跟咱们这小玩意儿(指紫外仪)看到的,大概齐是一个东西!刘教授说了,这就是那个可能有镇痛、改善记性好东西的主要成分!咱们这工艺,稳了!”
学徒们兴奋地凑过来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温度控制、流速调整的细节。经过近一年的艰难摸索,无数次失败,他们终于建立了一套相对稳定、能够重复制备出具有一定纯度提纯的“土法”工艺流程。虽然每一步都充满手工的痕迹,距离工业化生产十万八千里,但对于机理研究和初步的动物实验而言,已经提供了宝贵的物质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