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洒进办公室,将凌风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色。苏青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仿佛能听到彼此心中,那同样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声。那是奋斗者的韵律,也是希望者的回声。
刘副教授的电话在一个周二的清晨打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疲惫:“凌风,论文初稿发到你邮箱了!我连夜校对完最后一遍,你看看,特别是病例描述、实验方法中你们操作的部分,还有那些‘土办法’的表述,一定要核对准确!我和孔研究员商量了,打算先投《中华神经医学杂志》,他们近期有个‘中医药治疗神经系统疾病’的专栏征稿,很对口!”
凌风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打开那台吱嘎作响、拨号上网的老式电脑,连接上速度慢如蜗牛的调制解调器,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将那份长达十几页、附带数张图表的论文初稿下载下来。论文标题正式而醒目:《护脑藤乙酸乙酯部位提取物抗恶性脑胶质瘤的活性研究及初步临床观察》。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论文结构严谨,符合规范:摘要、引言、材料与方法、结果、讨论、结论、参考文献。引言部分巧妙地将中医“髓海空虚、痰瘀毒结”理论与现代脑胶质瘤病理生理联系起来,点明研究背景。材料与方法部分,详细描述了护脑藤的基源鉴定、提取工艺(包括老周他们摸索的优化步骤)、活性部位追踪(薄层色谱-生物自显影联用)、体外细胞实验、动物体内实验,以及两例临床病例的入组标准、治疗方案、观察指标。结果部分,图表清晰,数据详实,展示了乙酸乙酯部位在体外体内模型中的明确抗肿瘤活性,以及两例患者临床症状的显着改善和影像学(脑电图)的积极变化。讨论部分客观分析了结果的意义、研究的局限性(样本量小、非对照、机制不明等),并提出了未来研究方向。
整篇文章,既有现代药理学研究的严谨数据,又保留了从临床中来、到临床中去的独特叙事,尤其是对“土法”工艺摸索和临床个体化治疗应对的描述,实事求是,反而成了亮点。刘教授的笔力果然老道,将凌风他们提供的“泥土”材料,升华成了具有科学品位的学术成果。
凌风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与苏青、老周、赵晓燕一起,对照原始记录,逐项核对论文中的每一个数据、每一处描述。确认无误后,他回复刘教授,表示审核通过,并对刘教授的辛勤工作表示衷心感谢。
论文进入投稿流程。接下来便是等待期刊编辑部的初审、外审。这通常需要数周甚至数月时间。
就在论文投出后不久,林晓记者在省报上发表的跟踪报道《深山里的“抗癌藤”——记一个乡镇医院的科研坚守》正式见报了。文章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青山医院简陋的环境、凌风团队克服困难进行科研攻关的点滴、两位脑癌患者重获希望的感人故事,以及项目目前取得的重要进展和面临的挑战(包括资源匮乏和潜在的商业觊觎)。文章既肯定了基层科研人员的奉献精神,也呼吁社会给予更多理解和支持,笔锋含蓄却有力。
报道一出,引起了比研讨会更大的社会反响。省报的覆盖面更广,普通读者被这个充满人情味和励志色彩的故事打动,信件和慰问电话再次涌向青山医院和报社。许多基层医疗单位来信表示深受鼓舞,一些热心群众甚至寄来小额捐款或药材种子。地区卫生局的领导专门打电话给李院长,对医院和凌风团队提出表扬。
然而,树大招风,报道带来的不全是阳光。几天后,一封署名“部分知情群众”的匿名信,寄到了省卫生厅、地区卫生局和省报社。信中措辞尖锐,指控凌风“夸大疗效、隐瞒风险、利用绝症患者进行不规范的‘人体实验’以攫取个人名利”,并影射其与省城专家“勾结”,将集体成果“私相授受”,为个人晋升铺路。信中还“揭露”,护脑藤的发现并非凌风之功,而是“剽窃”自某位已故老药农的秘方,凌风只是“巧取豪夺”。更恶毒的是,信中暗示凌风与女同事(影射苏青)“关系不正当”,利用职务之便“照顾提拔”。
这封信内容恶毒,捕风捉影,但杀伤力极强,因为它精准地利用了人们对医疗黑幕、学术不端和男女关系的猎奇与不信任心理。
匿名信很快被转到地区卫生局处理。王副局长气得脸色铁青,拍着桌子骂“无耻之尤”,他第一时间将情况通报给李院长和凌风,并表态局里绝不相信这些诽谤,会严查信源,但也提醒凌风要做好应对准备,因为按照程序,这类实名或匿名举报,上级部门必须有所回应,可能会进行核查。
凌风接到电话时,正在给一位重症肺炎患者会诊。他听完李院长的转述,面色平静,只是眼神冷了几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手段如此下作。
“院长,清者自清。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有据可查。病例资料、实验记录、合作协议、经费使用,包括我和苏青的结婚证,都在那里摆着。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只是,”凌风顿了顿,“我怀疑,这次匿名信,和之前路上遇险,还有试剂卡脖子,是同一伙人所为,目的就是搞臭我们,阻挠项目,甚至逼我就范。我们得主动反击,不能被动挨打。”
“怎么反击?”李院长问。
“第一,立刻以医院党委和项目组的联合名义,写一份详细的、有证据的《关于匿名信诽谤的澄清与说明》,将匿名信中的指控逐条驳斥,并附上相关证据的复印件或清单,正式报送地区卫生局、省卫生厅,并抄送省报社。我们要把事情摊在明面上,用事实说话。”
“第二,联系刘教授和孔研究员,将情况告知,请他们从学术合作方的角度,出具书面证明,证实合作的规范性、成果的归属以及我们团队的贡献。他们的证言,分量很重。”
“第三,联系周建国和老陈头的家属,向他们说明情况,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请他们写一份简单的证言,讲述治疗过程和真实感受,戳穿‘人体实验’和‘夸大疗效’的谎言。当然,要完全自愿。”
“第四,请地区卫生局协调,看能否由局里或纪委牵头,组成一个正式的调查组,来医院进行公开、透明的核查。我们欢迎调查,但要求调查组包括相关领域的专家和群众代表,确保公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