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那扇厚重的木门在陈峰叩响后,并没有立刻打开。门后传来细微的移动声和紧张的低声交谈。显然,刚才“剃刀团”的骚扰和陈峰一行人的突然出现,尤其是他以雷霆手段驱赶疯狗强尼,让营地内的人充满了警惕。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峰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混合着即将揭开谜底的激动和对未知结果的恐惧。孙超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彭家邦则冷静地观察着了望塔和栅栏后的动静。何诗雨在王博的搀扶下,也紧张地望着大门。
终于,吱呀一声,木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简朴但整洁的粗布衣服、手持一把老旧猎枪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刚才……谢谢你们赶走了那些混蛋。但这里不欢迎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是……”她的目光在陈峰身上那明显不属于普通流浪者的装备和小艺那狰狞又伤痕累累的车体上扫过,“尤其是带着这种战争机器的人。”
陈峰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但其中的急切无法掩饰:“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在找一个女人,叫苏小梨,怀有身孕,大概二十多天前可能被你们所救。她……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年轻女子愣了一下,眼中的警惕稍减,但并未完全消失,“你们等一下。”她缩回头,门又关上了,里面传来更急促的议论声。
又是难熬的几分钟。就在陈峰几乎要失去耐心时,木门再次打开,这一次开得更大些。年轻女子侧身让开,而她身后,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
当陈峰看清来人的模样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火红色的长发不像往日那般张扬飘逸,而是简单地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几缕发丝沾着灰尘,垂在颊边。曾经精致妩媚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惊人的艳丽。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棕色皮质猎装,腰肢纤细,但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那傲人的、将猎装撑得紧绷的丰满上围。她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的慵懒诱惑,而是多了几分历练后的锐利和沉稳,此刻正带着三分惊讶、三分玩味,还有四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上下打量着陈峰。
“宁……宁静?!”陈峰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境下,再次遇见这个女人!那个在唐诚营地有过短暂交集、后来在天海市外围也曾偶遇并给了他一些关键信息的红发女郎宁静!她不是应该在几百公里外的某个地方吗?怎么会成为这“凤凰营地”的首领?
“哟,好久不见啊,陈峰小弟。”宁静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些许揶揄的笑意,声音依旧慵懒动听,却多了些沙哑,“看来你混得……还是这么轰轰烈烈嘛。”她的目光扫过陈峰身后的小艺和孙超等人,尤其在何诗雨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微闪烁。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营地……”陈峰的大脑一时有些混乱。
“说来话长。”宁静摆了摆手,笑容收敛了一些,正色道,“唐诚那老狐狸的营地后来内讧散了,天海市……我也待不下去。带着一些姐妹辗转了不少地方,最后落脚在这里,勉强建了这个‘凤凰营地’,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女人和孩子。”她简短地解释了几句,显然不愿多谈自己的经历,随即话锋一转,目光直视陈峰,“你刚才说……苏小梨是你的妻子?”
“是!”陈峰猛地回过神来,所有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宁静,她在不在你这里?她怎么样了?孩子呢?”
宁静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急切和担忧,轻轻叹了口气,侧身让开道路:“跟我来吧。她……情况不太好,但还活着。”
这句话如同天籁,又如同重锤!还活着!陈峰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庆幸和更深的揪紧所充满!他顾不上客套,立刻跟着宁静快步走进营地。孙超几人也连忙跟上。
凤凰营地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井然有序得多。虽然建筑简陋,多是利用废墟材料搭建,但道路干净,划分了生活区、种植区(利用有限阳光种植耐阴作物和蘑菇)和工作区。营地里大多是女人,也有一些孩子和少数看起来老实本分的男人,他们看到宁静带着陈峰这一行气势不凡的陌生人进来,都投来好奇和些许不安的目光。但看到宁静平静的神情,又都稍稍安心。
宁静领着他们穿过营地中心,来到靠山壁一侧、相对安静隐蔽的区域,这里有几个相对坚固、用木板和防水布搭建的“房间”。其中一个房间门口,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在值守。
“静姐。”女孩轻声打招呼。
“小梅,小梨怎么样了?”宁静问道。
“刚喝了药,睡下了。李婆婆说脉象比前几天稳了一些,但……还是太虚弱了,孩子也一直很安静,让人担心。”叫小梅的女孩低声汇报,眼圈有些红。
陈峰听到这话,心如刀绞。
宁静点了点头,示意小梅让开,然后轻轻掀开了充当门帘的厚重帆布,低声道:“小声点,别吵醒她。她现在需要绝对的休息。”
陈峰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住呼吸,弯下腰,走进了这个昏暗但干净整洁的小小空间。
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借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陈峰看到了躺在简易木板床上,盖着薄被的那个人。
只一眼,陈峰就如遭重击,整个人晃了一下,被身后的孙超一把扶住。
那是苏小梨吗?那个曾经像野草般坚韧、眼神明亮、带着狡黠笑容的女人?
床上的人瘦得几乎脱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肤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变得枯黄稀疏,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她闭着眼睛,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在消瘦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在被子的覆盖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弧线。与她那瘦骨嶙峋的身体相比,那腹部显得异常沉重和突兀。被子下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陈峰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巨大的心痛、无边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无法想象,从怀孕到现在这漫长的八个多月里,苏小梨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从怀孕四个月时在野火营地被阿坤偷袭受伤逃亡,拖着日渐沉重的身子,穿越荒野,躲避追兵,在绝望的沼泽中挣扎求生……她是怎么挺过来的?是怎样的意志在支撑着她,保护着腹中的孩子?
他想起了八个月前离开时,她倚门而立,强颜欢笑的模样。想起了在沼泽边缘营地,老人转述的她那番掷地有声的宣告——“我的男人,叫陈峰!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她一直相信着他,哪怕在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
而他自己呢?这八个月来,他忙于求生,忙于变强,忙于应付各种危机和追杀……他可有认真想起过她一次?可有真正担忧过她的处境?直到听闻噩耗,才幡然醒悟,仓皇来寻!
“对不起……小梨……对不起……”陈峰的声音哽咽,几乎低不可闻。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走到床边,生怕惊醒她,又渴望她能睁开眼睛看看他。他想握住她的手,却又怕自己粗糙冰冷的手惊扰到她。最终,他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拂开她额前一缕汗湿的发丝。
触手是一片冰凉。
宁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在她印象中总是冷静、强大甚至有些冷酷的男人,此刻流露出如此脆弱痛苦的一面,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和复杂。她低声道:“我们是在鬼哭岭边缘的一个地穴里发现她们的。当时她已经昏迷不醒,高烧,失血,营养不良,胎动微弱……跟她一起的两个人,一个在找到我们不久后就伤重去世了,另一个也奄奄一息,勉强救回来后神智有些不清了。我们能做的,就是用尽我们搜集到的草药和一点点库存的药品,吊住她的命,稳住胎儿。但她亏损得太厉害了,能不能熬过去,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真的要看天意,和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陈峰猛地转头,看向宁静,眼中充满了恳求:“宁静!救救她!无论需要什么,晶核、药品、任何东西!只要我有,只要能救她和孩子!”
宁静看着他赤红的双眼,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会尽力。凤凰营地虽然不富裕,但绝不会见死不救,尤其是对一位母亲。”她顿了顿,“你们先安顿下来吧。小梨现在需要静养,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反而影响她休息。放心,这里有我们的人轮流照看。”
陈峰知道她说得有理,他依依不舍地又看了苏小梨几眼,仿佛要将她此刻虚弱的样子刻在心里,作为对自己永恒的鞭策。他终于强迫自己转身,跟着宁静走出了房间。
门外,孙超、彭家邦、王博和何诗雨都等在那里,看到陈峰出来时那失魂落魄、眼眶微红的样子,心中都是一沉,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人还活着。
宁静安排他们在营地一角相对空旷的地方暂时驻扎,小艺也开了进来,引得营地里的女人们一阵低呼。陈峰毫无心思在意这些,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个昏暗小房间里的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