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匕首上的震动也停了。
云姜的手还搭在金属侧面,掌心残留着微弱的热意。她没有立刻松开,只是轻轻吸了口气,说:“还差一点。”
陈砚没动。他的手仍在匕首另一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刚才那一瞬间的能量波动比预想中更剧烈,像是有东西从深处被唤醒,又迅速沉下去。
他抬眼看向云姜。她脸色比刚才更白,呼吸浅而稳,眼神却清醒。
“不是时间问题。”她说,“是选择。”
他明白她的意思。
这把匕首能打开门,但门后是什么,由握它的人决定。逃,或是回。藏,或是战。
他缓缓松手。
云姜也收回手。两人站直身体,中间只隔着那把静止的匕首。
药箱摆在案上,《新秦医典》已经合拢,齿轮锁扣咔哒一声闭紧。她走过去,将听诊器挂在颈间,动作缓慢,像在完成最后一道程序。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不重,但很稳。一步,一步,踩在石板上,节奏清晰。
韩姬走进来时,天光正斜照进廊下。她穿着绯红曲裾,耳坠晃动,发间银簪闪了一下。左手提着一个木匣,表面刻着交错的榫卯纹路。
她走到两人面前,停下。
“我带来了最后一样东西。”她说。
她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套青铜构件,共九枚,排列成环形。每一块都带着磨损痕迹,边缘光滑,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鲁班锁。”陈砚认了出来。
韩姬点头。“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图纸复原品。它和你的匕首一样,源自陨石科技与机关术的结合。不同的是,它不需要双人共振,一个人就能启动。”
云姜看着那锁,没说话。
陈砚伸手,指尖划过其中一块构件。表面有细密刻痕,像是水文图,又像是某种星轨。他认出来了——郑国渠的暗流走向,灵渠的分水结构,还有骊山地脉的分布。
这些都是她母亲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
“它可以打开时空之门。”韩姬低声说,“不是逃,是转移。把你送到另一个时间点,避开即将发生的崩塌。”
陈砚抬头。“什么崩塌?”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她说,“但我昨晚连接浑天仪残片时,看到一段数据流。三年后,咸阳会有一次结构性断裂。不是战争,不是瘟疫,是整个体系的瓦解。这个锁能让你跳过那段时期。”
云姜终于开口:“你母亲是为了阻止那次断裂才死的。”
韩姬没否认。她只是看着陈砚。“你可以用它离开。等风头过去再回来。大秦需要你活着。”
陈砚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熔炉。那是为铸造工程碑准备的,火势未熄,炉口泛着红光。工人们刚退下,铁钳还插在砂土里。
他拿起木匣,将整套鲁班锁倒出来,扔进炉中。
金属落入火焰的瞬间,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动,像是哀鸣。构件迅速变红,边缘开始扭曲。
韩姬站在原地,没拦。
云姜也没动。
火光映在陈砚脸上,明暗交替。他盯着炉内,直到最后一块青铜融化成液态,滴入炉底。
“我不走。”他说,“本县要改写的不是去处,是结局。”
“大秦不该亡,华夏不该断。”
“我们不逃,我们要回来。”
韩姬低头,看了眼空了的木匣。她把它放在地上,轻轻推到一边。
“我知道你会这么做。”她说。
她抬头,目光扫过两人。“所以我没带两套。”
说完,她后退一步,又一步,转身走了。裙裾擦过门槛,消失在长廊尽头。
没有人追。
也没有人说话。
云姜背起药箱,拉了拉肩带。铜木结构压在背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迈步向门外走去,步伐稳定。
陈砚跟上去。
码头就在宫城外三里,沿河而建。蒸汽船停在港外,烟囱冒着白烟,轮机低鸣。几名工匠正在检查锚链,绳索绷紧,随时可以启航。
路上没人交谈。守卫远远看见他们,自动让开通道。有人低头,有人注视,但没人出声。
走到跳板前,云姜停下。
船员已经在甲板上等候。舱门打开,通风口排出热气。她看了一眼,没动。
陈砚站在她身后半步。
她忽然转身,面对他。
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摘下颈间的听诊器。铜管冰凉,镜面微微反光。她将它塞进他手里。
“它记录了所有可能的未来。”她说,“当你看不见路时,听听它。”
陈砚握紧。金属传来的温度很低,但他感觉到里面有某种震动,很轻,像是心跳。
“我会守住这里。”他说,“等你回来。”
她看着他,很久。
然后点头。
转身踏上跳板。木板吱呀响了一声。她走得不快,但没有停顿。走到尽头,跨上甲板,脚步落下。
船员收起跳板。
轮机声加大。锚链收紧,船身微微晃动。
陈砚站在岸边,手握听诊器,目视前方。
蒸汽船开始移动。先是缓慢,然后加快。船尾划开水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痕。
云姜站在甲板边缘,没有回头。风吹起她的鼠皮裘,衣角翻动。药箱背在肩上,铜扣闪了一下。
船行百步,她忽然抬手,按了按耳后。
那里有一点朱砂痣。
她放下手,依旧没有回头。
陈砚仍站着。
听诊器在他手中,震动变得清晰了一些。
他低头看它。
铜管表面,有一行极小的刻字,几乎看不清。
他凑近。
四个字:郑氏清漪。
他手指抚过那行字。
这时,船上传来一声短促的汽笛。
甲板上的工匠拉动旗绳,一面素白旗帜升起。没有图案,只有一行墨书小字:
“癸未年冬,南海船启。医者云姜,赴海外立新典。”
风吹动旗帜。
陈砚抬起手,将听诊器贴在耳边。
里面传来声音。
不是一句话,不是一句指令。
是无数个片段,重叠在一起。
有孩子的哭声,有战鼓,有海浪拍打礁石,有机械运转的节奏,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说:“活下去。”
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船已行至江心。
他站在原地,手仍举着听诊器。
远处,云姜站在船尾,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按在药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