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站在克利夫兰郊区那栋湖景别墅的二楼走廊上,第七次抬起手腕看表。
房间里没动静。
李雪掏出手机,手指悬在通讯录里“艾薇儿”那个联系人上方。她知道这俩人分手好几年了,那姑娘此刻大概率在工作室里写歌,或者在她加拿大的湖边木屋里发呆,但也知道这俩人每次见面时那种“全世界就剩我们俩了对吧”的眼神,藕断丝连,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同一个城市,然后装作偶遇。爱情这玩意儿,有时候比总决赛抢七还难琢磨。
“偶遇个鬼。”李雪翻了个白眼。
就在拇指即将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门开了。
李特站在门口,穿着件皱巴巴的灰色t恤和运动短裤,头发乱得像被龙卷风袭击过的鸟窝。李雪屏住呼吸,准备迎接预料中的颓废、消沉,或者至少是那种“我离总冠军只差一个压哨球”的哲学性忧郁。
结果什么也没有。
“早。”李特说,声音平静得像是刚看完天气预报。
李雪眨了眨眼:“……现在下午三点了。”
“哦。”他揉了揉眼睛,“那就是午安。”
这不对劲。李雪往前凑了凑,仔细观察她哥的脸。没有黑眼圈,没有胡子拉碴——好吧,有一点胡茬,但那是时尚造型,不是自暴自弃。眼睛很亮,甚至还带着点……轻松?
“你没事吧?”李雪试探性地问,“你知道,外面媒体都在说,你和科比那场抢七是史诗对决,没有输家什么的……”
“媒体总得写点什么。”李特耸耸肩,从她身边走过,往楼下厨房方向晃,“我睡了几天。顺便把之前写的东西整理了。”
李雪跟在他身后,像只警觉的猫:“睡了几天?你七天没出这扇门!”
“所以睡得不错。”李特打开冰箱,拿出瓶装水,仰头灌了半瓶,“就是中间起来上了几次厕所,吃了点东西,然后……嗯,整理了点东西。”
他从餐桌旁拎起一个黑色笔记本电脑包,拉开拉链,取出两个厚厚的文件夹,啪一声放在大理石台面上。
“喏。”
李雪低头看去。两个文件夹封面分别用黑色马克笔写着:《Gone Girl》、《mad max: Fury Road》。
她猛地抬头:“你七天写了两个剧本?不对——”她迅速翻开《Gone Girl》的封面,快速浏览了几页,职业本能立刻启动,“这是完整剧本格式,有分镜提示,有场景描述……这厚度至少一百二十页!”
“我没说七天写的。”李特拧上水瓶盖,“赛季中陆陆续续写的。飞行航班上、客场酒店里、理疗的时候脑子里过场景……这七天只是整理出来,修了修对话,调整了节奏。”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在NbA赛季期间抽空写剧本”和“顺便买杯咖啡”没什么区别。
李雪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太熟悉这套流程了——从她开始在沃顿商学院读大学时,李特就把娱乐业务的初步规划扔给她开始,每年她哥都会像变魔术一样掏出点东西:有时是几首歌的demo,有时是剧本大纲,有时甚至是完整的电视剧提案。而这些东西有个共同点:扔进市场后总会炸出水花。
“《Gone Girl》……”李雪快速翻阅着,眼睛越瞪越大,“失踪的妻子,媒体狂欢,叙事诡计……老天,这反转。这是给谁准备的?斯嘉丽?不对,这个女主角需要更……更复杂的质感。”
“《mad max: Fury Road》。”她又拿起另一个文件夹,看了几页后倒抽一口冷气,“公路追逐,末日美学,女权内核……哥,这制作预算会吓死人。这是要炸掉半个好莱坞的节奏。”
李特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咱们自己公司做主投资。缺口大的话,拉上吉尔伯特等等,他们乐意掺和。选角、导演、制片人——你看着弄。”
“等等!”李雪追上两步,“你至少得告诉我,这俩本子你写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哪个演员吧?《Gone Girl》的女主角——”
“你觉得谁合适就用谁。”李特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你在这行六年了,李总监。我相信你的眼光。”
“那你至少给点提示——”
“洗澡。”李特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七天没洗了,我感觉自己能种蘑菇了。”
浴室门关上的声音。
李雪站在原地,抱着两个厚厚的文件夹,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个哥哥,刚输掉可能是职业生涯最惨烈的一场总决赛——七场比赛总分差12分,被科比压哨绝杀——然后他在屋里关了七天,出来时没谈篮球,没谈失利,扔给她两个一看就是爆款潜质的剧本,接着就去洗澡了。
“神经病。”她低声骂了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水声很快响起。然后,哼歌声透过门板飘了出来。
李雪本来已经转身准备去书房仔细研究剧本,脚步却顿住了。
第一段旋律很抓耳,低沉而富有史诗感,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循环。她歪了歪头——这调子她没听过,但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像是体育场里关键时刻会放的那种战歌。
水声和哼唱声混杂。第二段旋律切换,节奏感更强,带着点复古摇滚的味道,歌词模糊不清,但重复的副歌部分像是某种宣言。李雪的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打起来。
第三段……等等,这旋律有点骚气,带着点暧昧的R&b节奏。李雪挑眉,浴室里的家伙现在哼到这段时,声音里居然带上了点慵懒的转音。
第四段完全变了风格,旋律线跳跃而略带讥诮,像是都市爱情里的某种游戏。李雪忍不住笑了——这绝对是写给某个特定人士的,她大概能猜到是谁。
第五段节奏强劲,带着命令式的、近乎工作狂的驱动力。李雪翻了个白眼,这很符合某人“休赛期才是真正赛季开始”的座右铭。
第六段又变了。流行朋克的轻快节奏,洗脑的副歌,带着点自嘲般的潇洒。李雪靠在楼梯扶手上,这下彻底走不动了。她在脑子里给这些旋律打标签:第一个适合做体育纪录片主题曲,第二个像电影片尾曲,第三个能进夜店热播榜,第四个绝对是流行天后会抢着要的,第五个适合健身狂魔,第六个……第六个能在电台播到让你想砸收音机但又忍不住跟着唱。
水声变小。第七段旋律响起,这次是在简单的哼唱中勾勒出轮廓,带着某种孤独的浩瀚感。
第八段突然转向灵魂乐,蓝调底色,情感浓烈到几乎要从门缝里渗出来。李雪屏住呼吸——这段哼唱里甚至带上了点即兴的嘶哑,浴室里的家伙明显唱嗨了。
最后一段,第九段,完全不同的能量。另类摇滚的粗粝感,失真吉他在想象中咆哮,生命的原始张力。哼唱在这里变得短促有力,每一个音节都像拳头砸在鼓面上。
然后水声停了。
李雪还站在原地,脑子里像是刚经历了一场迷你音乐节。九个片段,九种风格,跨度从史诗摇滚到电子流行再到灵魂乐——而且每一段都有成为主打歌的潜质。
浴室门打开,李特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妹妹呆站在楼梯口,挑眉:“怎么了?”
“你刚才……”李雪比划了一下,“哼的那些。都是新写的?”
“有些是片段,有些是完整的hook。”李特把毛巾搭在肩上,“赛季中脑子里蹦出来的。洗澡的时候容易想起来。”
“你脑子里有个录音室吗?”李雪终于找回了声音,“还有,你刚才唱第九段的时候,是不是在模仿狼嚎?”
“那是情感表达。”李特一本正经地说,但眼睛里闪着光。
李雪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大步上前,把两个文件夹塞回他怀里,然后伸手捧住他的脸,左右打量。
“干嘛?”李特含糊不清地问。
“我在检查你是不是被外星人附体了。”李雪严肃地说,“正常人输掉那样的总决赛,要么消沉一个月,要么疯狂训练发泄。你倒好,关屋里七天,整理出两个电影剧本,洗个澡随口哼出九首能上排行榜的歌——还风格不重样。”
李特掰开她的手:“谁说我不训练了?明天早上五点,训练馆见。至于这些……”他指了指文件夹和脑袋,“只是顺便。”
“顺便。”李雪重复这个词,语气里充满了“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的吐槽欲。
但她没再追问。因为她忽然明白了——这就是李特处理一切的方式。篮球输了,那就用篮球赢回来。而在这之间,生命里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写故事,写旋律,构建世界。那场抢七的失利没有击垮他,反而像是……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让所有被压抑的创作能量涌了出来。
“《Gone Girl》我会联系大卫·芬奇看看意向。”李雪收回手,恢复了职业总监的语速,“他刚拍完《龙纹身的女孩》,对这种暗黑悬疑题材正上瘾。《mad max》……乔治·米勒导演了前三部,这个重启项目我们得小心接触。预算初步估算至少1.5亿,得拉上华纳或者环球。”
李特已经往卧室走了,闻言挥挥手:“你决定。”
“那些歌呢?”李雪追问,“录demo吗?给谁?泰勒?布兰妮?还是——”
“再说。”卧室门关上前,李特的声音飘出来,“先把电影弄起来。哦对了,冰箱里没吃的了,晚饭你负责。”
门彻底关上。
李雪站在走廊里,低头看看手里的剧本,又抬头看看紧闭的卧室门,最后摇了摇头,笑了。
她拿出手机,取消了对艾薇儿的快捷拨号设置,转而打开通讯录,找到“大卫·芬奇经纪人”的号码。
浴室里隐约又传来一段新的哼唱。这次是轻快的流行旋律,带着夏日气息。
李雪边听边下楼,脑子里已经开始排布接下来六个月的工作日程:剧本开发会议、导演洽谈、投资方午餐、音乐demo录制安排……
走到厨房时,那段哼唱的副歌部分还在她脑子里盘旋。她拉开冰箱门,看着空空如也的保鲜层,忽然哼出了刚才听到的调子。
李雪猛地关上冰箱门,笑出声。
“好吧。”她自言自语,抓起车钥匙,“先去超市,然后毁灭好莱坞。很合理。”
屋外,克利夫兰六月的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