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们小心地接过孩子,轻手轻脚地往内院去了。
这时,护送马车回来的几名金吾卫中,一位穿着校尉服色的军官上前一步,对张勤抱拳行礼:“张侯爷。”
张勤认得他,是东宫卫率中的一位熟人,姓赵,忙还礼:“赵校尉辛苦,有劳相送。”
赵校尉站直身体,声音不高却清晰:“奉太子殿下口谕,请张侯爷明日巳时初,至东宫觐见。”
张勤心头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敢问校尉,殿下召见,可知是何事?”
赵校尉摇头,脸上是一贯的严肃:“末将只是传话,殿下未曾明示。侯爷明日按时前往便是。”
“有劳校尉传话,张某明日定准时到。”张勤拱手。
赵校尉点点头,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带着手下几名金吾卫,翻身上马,蹄声嘚嘚,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送走金吾卫,一行人这才回到灯火通明的厅堂。
丫鬟奉上热茶,苏怡和林素问解下披风,在椅中坐下,都轻轻舒了口气。
“东宫的宴席,可还顺遂?”
张勤问道,示意小禾也给周毅山换杯热茶。
苏怡接过茶盏,暖了暖手,才道:“太子妃很是和蔼,席间多是聊些家常,育儿经,说说长安时新的衣料花样,也问了问杏林堂的近况。”
“秦王妃话不多,但每每开口,都恰到好处。”她顿了顿,看向林素问,“师姐,你觉得呢?”
林素问点头:“确是如此。气氛一直很融洽。倒是齐王妃...”她眼中露出一丝思索,“格外热络些。”
“哦?”张勤和周毅山都看了过来。
苏怡接口道:“齐王妃杨氏,席间多次主动与我和师姐说话。问起杏儿林儿平日喜好。”
“又夸赞师姐医术高明,还说起她娘家有个侄女,近日有些小恙,想改日请师姐得空瞧瞧。”
“言语间十分客气,还特意备了礼。”
她示意小禾,小禾立刻捧过来一个精巧的雕花木匣。
“这是齐王妃单独赠予我和师姐的,说是些南边来的新样绢花和安神香料,给孩子们玩的九连环也在里面。”
林素问补充道:“她话语间,对齐王殿下在司东寺任职之事,提了一两句。”
齐王殿下性子急,往日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张侯爷和两位夫人多多包涵,日后同在衙门,望侯爷多加指点。
“姿态放得很低。”
张勤听着,手指在茶杯沿上轻轻划过。
齐王妃这般作态,显然是得了齐王的授意,甚至是齐王急于修补关系、表达“诚意”的延伸。
那一日在司东寺的转变,加上今日齐王妃在女眷场合释放的善意,两相印证。
看来这位齐王殿下,至少在现阶段,是真的想撇开前嫌,借着司东寺,好好经营与自己的关系,甚至是想真心办事了。
“礼收下便是,改日寻个由头,回一份相当的礼过去。”
张勤对苏怡道,“齐王妃既然释放善意,咱们接着便是。至于齐王那边,我自有分寸。”
苏怡点头应下。
周毅山在一旁听着,虽不太清楚其中全部关节,但也明白这是好事,至少自己夫人日后在长安女眷圈中,也算是刷了个脸。
又说了几句宴席上的闲话,见苏怡和林素问眉宇间倦色愈浓,张勤便道:“今日奔波,都累了,早些歇息吧。”
“怡儿,师姐,热水应该备好了。”
众人各自散去。
张勤独自在厅中又坐了片刻,看着桌上那匣齐王妃送的礼物,目光沉静。
齐王的“诚意”需要观察,也需要适度回应。而明日太子的召见。
他抬眼望向东宫的方向,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突然召见,所为何事?与齐王有关?与司东寺有关?
还是,与那更遥远的、冰封海峡另一端的模糊构想有关?
秋夜已深,寒意渐浓。
张勤起身,吹熄了厅中多余的灯烛,只留下一盏,映着他独自步入书房的背影。
......
次日,张勤先去了司东寺。
他将昨日卢俊和陈海的策论,连同自己的一些批注,整理好带在身上,这才转道前往东宫。
东宫校场上,秋阳正好。
张勤被内侍引着走过去时,远远便看见太子李建成一身简便的胡服,正站在两个半大少年身侧。
正是李承宗、李承道,两人皆手持短弓,对着数十步外的箭靶。
李建成一手扶着李承宗的胳膊,调整着他拉弦的姿势,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背要直,肩要沉,眼、准星、靶心需成一线...对,稳住气息,不可急躁。”
“射以观德,非仅逞勇力,君子六艺,‘射’居其一,不可荒废。”
张勤停下脚步,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只听“嗖”、“嗖”两声,两只羽箭先后离弦。
李承宗的箭正中靶心偏下,李承道的则略偏左上。
两个孩子都有些紧张地看向父亲。
李建成看了看箭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道:“承宗力道稍欠,承道心有些浮。记住要领,再练二十矢。”
他话音刚落,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转头望来,见是张勤,便对两个孩子道,“继续练,用心体会。”
说罢,转身朝张勤走来。
李承宗和李承道也看到了张勤,连忙放下短弓,远远地、规规矩矩地向张勤躬身行了一礼,张勤亦端正地拱手还礼。
“张卿来了。”李建成走到近前,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孤去偏殿说话。”
两人沿着回廊向偏殿走去。刚转过一道月亮门,迎面遇见太子洗马王珪正拿着一卷文书匆匆而行。
王珪见到太子和张勤,连忙停下脚步行礼。
“王卿来得正好。”李建成道,“孤正与张卿有要事相商,你也一同来听听。”
王珪应了声“是”,将文书交给身后的随从,便跟在了两人侧后方。
进了偏殿,内侍奉上茶水后便悄然退下,掩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李建成、张勤和王珪三人。
李建成没有绕圈子,在主位坐下后,直接切入正题:“张卿,今日唤你前来,是想听听你对科举取士的看法。”
张勤心头微动,科举?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道:“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