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推行,在扫清了最明显的障碍后,进入了一个相对顺畅的时期。清丈土地、选举保甲在吴禄贞的主持下,如火如荼地展开,虽然偶有小波折,但大局已定,成效显着。
开春在即,关内涌来的移民越发多了,在延吉各处聚集,已然超过万人。吴禄贞一面忙着安置移民,划分垦区,分发农具种子,一面还要着手筹建他心心念念的新式学堂。他亲自勘选校址,起草章程,物色教员,忙得脚不沾地。
江荣廷则将精力转向了下一步的改革。
这一日,江荣廷将巡警局长黄宇轩召至督办府。黄宇轩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干男子,能在鱼龙混杂的延吉坐稳巡警局长的位置,自有其手腕和人脉。
“黄局长,如今地方渐稳,但治安、税赋仍需加强。”江荣廷开门见山,“我意,在你这巡警局基础上,增设‘税警’。”
黄宇轩目光微动,躬身道:“请督办明示。”
“税警,专司各类税捐稽核、征收。”江荣廷解释道,“人员,优先招募熟悉本地情况之人。骨干,则由我的亲兵队中抽调干练者担任警长、队长,以确保令行禁止。”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装备嘛,混成协此番换装,淘汰下来一批旧枪,虽然不如新枪,但武装税警,震慑宵小,绰绰有余了。”
黄宇轩连忙道:“督办思虑周全!有督办的老弟兄们带队,定然能打造成一支精锐!”
江荣廷点点头,强调最关键的一点:“所有税项,明码标价,征收之后,必须给商户、百姓开具盖有巡警局大印的正式票据!绝不准许层层加码,更不准巧立名目,额外索要!你给底下的人传我的话——”
他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鹰,一字一顿:“谁要是敢把手伸长了,多收一文钱的税,我就剁了谁的手!”
黄宇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连忙肃容应道:“是!卑职一定严加管束,绝不敢有违督办严令!”
“好,此事你尽快去办。”江荣廷挥挥手,黄宇轩这才躬身退下。
紧接着,江荣廷又抛出了另一项重磅举措——成立“延吉矿务局”,并由他亲自挂帅兼任总办。他高薪聘请的德国矿业工程师汉斯及其团队已经抵达延吉。
在天宝山矿区,江荣廷亲自陪同汉斯考察。汉斯不苟言笑,但一谈到专业便滔滔不绝。他指着矿区一侧堆积如山的废弃矿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对江荣廷说:
“江大人,这些,在你们看来是废料,但因为之前的冶炼技术太落后,提炼很不干净。”汉斯捡起一块灰扑扑的石头,用手指敲了敲,“就光是这一堆‘废矿石’,里面残留的银、铅等金属,以现在的技术和国际市价估算,其价值,恐怕也不下百万两白银。”
江荣廷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百万两?!汉斯先生,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汉斯肯定地点点头,又指向更远处的山体,“而且,根据我的初步勘探,天宝山蕴藏的绝不仅仅是银矿。这里还有储量非常可观的铜、铅、锌!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工业金属,价值巨大!”
江荣廷大喜过望,用力拍了拍汉斯的肩膀,激动地说:“太好了!汉斯先生,你需要什么,尽管提!要人给人,要钱……我想办法拨钱!一定要尽快把这座宝山,给我开发出来!”
汉斯对于江荣廷的热情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很专业地回应:“我需要更精确的勘探设备,需要建立符合标准的化验室,还需要招募和培训一批本地工人,他们必须遵守严格的操作规程……”
“没问题!都依你!”江荣廷满口答应,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铜锭。
成立矿务局的同时,也发布了《矿务整饬令》。告示明确宣布:延吉境内所有私人开采的矿厂、矿洞,一律即刻封停,所有开采设备就地封存或充公!任何想要经营矿产者,必须向矿务局申请“官督商办”执照,严格遵守新定章程,并依法缴纳矿税!
改革,从来不会一帆风顺,触及的利益越深,反弹的力量也就越大。
在延吉城西北方向的西北岔沟,这里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金矿,矿主是个绰号“金疤脸”的悍匪。
此人约莫三十五六岁,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跨到嘴角的狰狞刀疤,据说是早年与人争抢矿脉时留下的。他是朝鲜族与汉族混血,亡命徒出身,心狠手辣,靠着敢打敢拼和一股子凶悍之气,掌控了西北岔沟金矿,手下聚拢了百十号亡命之徒,装备着长短枪支,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武装力量。
更麻烦的是,他与盘踞在延吉周边山里的几股土匪都有勾结。而在延吉官府内部,他与巡警局长黄宇轩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利益输送多年。
《矿务整饬令》发布的当天晚上,金疤脸就接到了黄宇轩派人秘密送来的口信。
送信的是黄宇轩的一个心腹班头,他压低声音对金疤脸说:“金爷,黄局长让小的给您带个话,这次来的江督办,手黑得很,倪林那么大的家业,说抄就抄,人说抓就抓,连孙同知都栽了。他让您……早做打算,小心应对。”
金疤脸坐在虎皮交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锃亮的铁胆。他还没说话,旁边一个脾气火爆的手下就嚷嚷开了:
“他妈的!他江荣廷不也是金匪出身吗?说白了,跟咱们是同行!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穿了几天官服,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他娘的,他怎么不去封他自己的矿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就是!大哥,咱们手里有家伙,弟兄们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是敢来封咱们的矿,就跟他干!”
“对!干他娘的!”
手下人群情激愤,他们过惯了刀头舔血、无法无天的日子,根本不怕什么官府。
金疤脸听着手下的叫嚷,手中的铁胆转动得越来越慢,他抬起眼皮,阴沉沉地哼了一声:“嚷嚷什么?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江荣廷……是条过江龙,不好斗。”金疤脸缓缓说道,目光扫过众人,“至于怎么应对……容老子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