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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的恐慌与血腥,并未能阻止来自上游的巨大威胁。

当蜀汉《讨孙吴檄》的内容与江陵水寨日夜不息的打造声势一并传到江东决策层耳中时,纵然是专横如孙峻,也不得不正视一个现实:西线需要一个真正能扛鼎之人,而非仅会逢迎媚上的庸才。

朝中宿将凋零,吕据等人更受孙峻信任,却未必是蜀汉那位用兵诡谲的大将军陈到的对手。

几经权衡,甚至是带着几分无奈,孙峻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被他刻意压制、冷藏的年轻人身上——陆抗,字幼节,已故大都督陆逊之子。

陆抗时年不到三十,却已因家风传承与自身勤勉,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韬略。

因其父陆逊晚年与孙权龃龉,家族一直备受猜忌,陆抗虽承袭爵位,却始终未获实权,只担任一些闲散官职。

然而,其名将之后的底蕴与偶尔显露的军事见解,仍在江东有识之士中留有口碑。

“传陆抗。”孙峻的命令简短而冰冷。在存亡之秋,个人好恶不得不让位于现实需要。

当陆抗被引入太傅府那间气氛压抑的书房时,他面色平静,不见喜怒。

孙峻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截了当:“西陵至夷道,江防危急。蜀寇陈到于江陵大造舟舰,其意昭然。朝中议定,授你镇西将军,都督西陵、夷道、乐乡诸军事,总揽西线江防。你可能守得住?”

陆抗抬起眼帘,目光清澈而坚定,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重任而有丝毫慌乱或惊喜。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抗,受国恩,敢不尽瘁。然,敢问太傅,可供调遣之兵力、舟舰、粮械几何?江陵蜀军虚实,最新探报如何?沿江诸将,可皆听号令?”

孙峻眉头一皱,对陆抗这种不先表忠心、反而追问条件的做派有些不悦。

但此刻也知不是计较之时,勉强道:“西陵现有守军三万,战船四百余艘,然多中小舰只,楼船不足十艘。粮械……尽力筹措。沿江诸将,自有朝廷敕令,胆敢不从者,军法从事!至于蜀军虚实……”

他语塞了一下,“探报虽有,然其戒备森严,新式器械尤难窥测。总之,务必在江陵以东,给本相铸起一道铁闸!绝不可让蜀寇战船,顺流而下,威胁武昌、夏口!”

陆抗心中微沉,知道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兵力对比处于劣势,战船质量与数量亦无优势,情报不明,后方支持恐怕也是空头承诺多于实际。

但他没有推辞,只是深深一揖:“抗,领命。必竭尽全力,阻敌于西陵之外。”

陆抗星夜兼程,赶赴西陵。

一到任所,他未及休息,便带着亲信部将及熟悉水文的老舟师,乘轻舟溯江而上,直至可遥望江陵水寨烽烟的距离。

然后顺流而下,细细勘察沿途每一处江湾、险滩、矶头、支流河口。

江水湍急,两岸山势险峻,尤其是西陵峡口至夷道一段,江面相对收束,暗礁潜流密布,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所。

“当年,家父与朱然将军,曾于此屡挫魏军。”

陆抗站在西陵山巅,望着脚下如带的长江,对随行的副将、昭武中郎将留平说道。

语气中并无多少缅怀的豪情,反而带着深重的忧虑,“然今时不同往日。蜀汉已非偏安之刘禅,其主刘备老而弥坚,诸葛亮、陈到皆当世奇才,更兼新定中原,气势如虹。观江陵气象,其志不在小。”

留平愤然道:“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我江东水师纵横长江数十年,底蕴深厚,岂是蜀人仓促练就之水军可比?何况有此天险!”

陆抗摇头,手指划过江面:“天险虽在,然战法已变。陈到用兵,最善出奇,喜用精锐,尤重器械。彼在江北广造楼船,其舰必坚;彼军中多有奇技淫巧之物,焉知不会用于水战?我军人手、舰船皆不占优,若墨守成规,与之堂堂对阵于江心,胜负难料。”

他转身,目光灼灼:“故,不能与之争锋于江心,当倚仗地利,设险阻截,以守代攻,疲敌耗敌!”

在陆抗的亲自督导下,一项浩大而艰难的防御工程,在西陵至夷道的江面上迅速展开。

他效仿汉末三国时期已有的战法,并加以强化、系统化,构筑起一道立体而残酷的“江陵锁链”。

首先,便是在几处最狭窄、水流最急的江段,如西陵峡口、荆门山与虎牙山之间的江面,拉起沉重的铁锁横江!

粗如儿臂的铁链,一头固定在两岸山崖深处浇筑的巨石基座中,另一头则根据水位,或固定于对岸,或连接在巨大的浮筏之上,沉入江底。

这些铁链不止一道,往往高低错落,前后设置,如同数道无形的闸门。

大型战舰尤其是蜀军那些新建的楼船,一旦强行冲撞,极易损坏船体,甚至被铁链挂住,动弹不得,成为两岸守军弩炮的活靶子。

其次,在铁锁防线前后,布设大量浮筏与暗桩。

浮筏并非用于承载,而是作为障碍物,筏上堆积浸透火油的柴草,必要时点燃,顺流而下,可焚毁敌舰,或至少扰乱其阵型。

暗桩则以坚硬巨木削尖,固定于江底潜流之中,水面难以察觉,专磕船底。

再次,沿江两岸所有制高点,加固或新建烽燧与弩炮阵地。

烽燧星罗棋布,形成严密的预警网络。

弩炮则依托山势,隐蔽设置,射界覆盖江面关键通道。

陆抗尤其命令多备火箭、火油罐,意图在敌舰被障碍所阻时,给予毁灭性打击。

最后,他将手中有限的精锐水军分为数队,驻扎在防线后的隐蔽水湾内。

他们的任务不是与蜀军主力正面决战,而是在蜀军舰队因障碍陷入混乱、或试图清除障碍时,发动迅捷的袭扰攻击,打了就跑,积小胜为大胜,持续消耗蜀军士气和战力。

工程浩大,物资人力消耗甚巨。

陆抗几乎不眠不休,奔走于各处工段,协调督促。

留平等将领起初对如此被动的防御策略尚有微词,但见陆抗调度有方,布置周密,也逐渐信服。

这一日,防线主体已初具雏形。

陆抗再次登临西陵最高处,俯瞰着脚下那道他亲手编织的、横亘大江的“锁链”。

秋日阳光照在蜿蜒的铁链和密布的障碍上,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江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袍。

留平跟在身后,颇有些自得:“将军,有此‘铁锁横江’之阵,纵使蜀军楼船如山,恐怕也难越雷池一步!陈到纵有奇谋,面对这实实在在的铜墙铁壁,又能如何?”

陆抗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上游江陵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群山,看到那日益壮大的蜀汉水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排解的忧思:

“此链,缚江锁流,看似固若金汤。”

“然,锁链再固,终是死物。蜀军新锐,锐气正盛;陈到多谋,鬼神难测。彼既有备而来,岂会没有应对破障之法?”

“我之所忧,非此链不坚,而是……人心是否齐,后方是否稳,粮秣是否续,援兵是否至。”

他顿了顿,喟然长叹:

“更恐……此链虽能阻其一时,却难阻其长久。一旦被破,我军士气、物资损耗殆尽,则西线门户洞开,大势去矣。此链……恐难久持啊。”

留平闻言,脸上的得色渐渐褪去,望着陆抗挺拔却隐隐透出孤寂的背影,一时无言。

只有浩荡的江水,无视这人为的枷锁,依旧奔腾东去,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阻挡的洪流,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