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人会做梦吗?
喻千惠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不然她怎么会看见另一个自己呢?
这个“自己”指得并不只是她在人物协助卡上看见的人物照片,那并非与她完全一致的自己,而是另一个“箱女”,她们才是拥有着同样长相的存在,而她现在这张更漂亮的面孔,则来自她复活前,第四乐园给她编造的虚伪人生。
她挺喜欢那段虚伪的人生的,因为在那段人生里她的确被重新滋养了一遍。被身边的朋友爱着,也被自己的“妈妈”爱着——一个与她的亲生母亲长相一致,却不扫兴的,完全符合她期待的妈妈。
而现在眼前出现的这个“自己”,就与她长得完全一致,但却并不是刚开始出现时就一致的,而是由“钥匙”本体不断形变而成的。
“钥匙”起初出现时是一团虚无的白色,就像那张协助卡的虚影一样,是虚幻的珍珠白,不成人形。
然后她变成了白色的穿着学生制服的她,然后一台同样是白色的巨大电脑吞没了她,喻千惠猜测这大概是在暗示她被第四乐园选中带走。
白色的电脑取代了人形之后,上面就不再是白惨惨一片,开始出现有颜色的画面,但极其单调,是黑白灰的画面,一个灰色的她在灰色的箱子中穿进穿出,于白色和黑色间来回穿梭,在黑色间杀掉一些白色的小火柴人,然后将他们其中变成黑色的那些带回到白色区域。
喻千惠现在已经有过往作为杀人魔的那部分记忆,也知道当初罪恶世界的规则,知道这画面是在复刻箱女的那段杀人魔过往。
当时降临在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还不是现在海纳百川的副本模式,还和罪都的谋杀游戏类似,但更残忍。
玩家可以自由选择成为幸存者或者警探,前者拥有各种逃生技能,后者拥有各种侦查技能。
警探却没有制裁杀人魔的能力,反而会被针对——因为那些杀人魔无论是否自愿,手上都沾满了血,是真正的刽子手。
而幸存者虽然名为幸存者,但基本上幸存的概率也不大——杀人魔一般并不会放过他们,除非杀腻了,或者对方成为杀人魔的帮凶。
此帮凶非彼帮凶,帮了一次就要一辈子帮着助纣为虐,所以有良知的人一般宁可死掉。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有极少数的玩家能通过规则和技能,在局面失控前成功侦破杀人魔,以乐园的规则制裁杀人魔,让他们这一次被迫停手。这也是唯一的生路。
不过眼前的“钥匙”似乎对模拟这种逃生困境并无兴趣,她短暂地模拟了一下,就让画面中的小人身上迸发出了丰富的色彩。
有血的红色,刀的金属色,中式校服鲜艳到丑陋的高饱和色……
所有的色彩起初都只出现在箱女小人身上,直到箱女失去,这色彩才开始从她体内逸散,把周围的环境染上该有的色彩,从黑白默片时代进阶为彩色电影。
电脑中的画面像素说不上高,依然和那些火柴人一般简陋,但喻千惠能认出来这是绝望海妖寄居的那个深水池。只不过无论是杀死箱女的绝望海妖本人,还是她死前随手一救的江停,都没有出现在画面中——哪怕是以火柴人的方式。
喻千惠好像捕捉到了一点思绪,她好像有点能意识到“钥匙”在提醒她什么。
这些路人角色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本身,还有她为第四乐园染上的色彩。
喻千惠意识到那些色彩就是她融入第四乐园根源的“破壁”力量,她一直知道这个“破壁”是打破“次元壁”的意思,是现在的副本和npc呈现形态的根源,但她好像真的没有细想过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
玉融给乐园的根源是编码,本质上是一种逻辑思维和规则编写。
玉绫罗给乐园的根源是重组与打乱,本质上是引入“运气”和“意外”这种算法上的不确定。
那她又给了乐园什么?
喻千惠看着那台电脑中的画面被染上缤纷的色彩,最后连电脑的本体都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银色,她的脑海中突然迸发出一个词——
创造。
她给第四乐园的是创造的能力。
不是将在发生的事情用逻辑和规则编码,不是用偶然的不确定性将事件模拟出多种可能性,而是从事件参与者自身的意愿出发,让他们靠自己的意志在事件中创生出自己想要的举动。
而她也立刻将这些根源力量与现在第四乐园的副本,和使用于副本与玩家身上的术语对应。·
逻辑和编码构成了副本和各种小游戏的规则,不确定性决定了同一个副本,每个玩家参与的时候都会有细微差别,所以攻略无法全面依赖只能作为参考,而不同的玩家打出的结局和成就都会不同。
而创造的力量,则是玩家的职业和技能,所以职业会根据玩家本人的性格和人生经历产生不同特质,技能又会随着玩家使用自行成长,同样的特殊职业卡却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衍生分支。
而玩家能否自行觉醒特殊职业,恐怕也不是由她以为的在新手副本中的表现是否优异决定,而是玩家本人是否有创造专属职业的可能性,和试图创造的勇气、决心与意志。
喻千惠全都明白了。
所以她自行觉醒的职业神秘撰稿人这样好用,而得来的画偃人总是要她付出很多,却收获很少,因为这两者存在本质上的差别。
前者是她亲生的孩子,天然有爱和信任。后者是领养的孩子,不是不可能和亲生的一样有感情,但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财富去磨合。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使用言灵凭空造物那样轻易,为什么用各种合成总会达成想要的效果,就连她无法剥夺的本命能力玩具箱,也是朝着不断修改,不断创造的方向进化。
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能力。
箱女的庇护,箱中穿梭,创造空间来收纳,意味着她过去总是在用死亡来逃避,却又渴求不被打扰的安全之地的人生。
而玩具箱的改造,修饰,来自于她对自己新人生,也就是现在的态度——不是抛弃过去,不是否定负面的灵魂,而是是接受,自行调整适应,最终悦纳。
就连玩具箱摧毁玩具的能力,也和此关——创造和毁灭本身就是一对双生子,光与影的两面。
在喻千惠意识到这些的那一刻,钥匙停止了形变,变成了她的模样,除了闭着眼睛,其他方面,从长相到衣着都和她本人一样——不是薇芙公爵的样子,而是她进入这个副本之前,作为玩家的样子。
喻千惠上前牵起另一个自己的手,然后就看见她如一阵细沙般消散,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然后消失不见,只在她手里留下了一把小巧的白色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