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江钢集团大门。
天刚蒙蒙亮,但江钢门口已经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没有了往日机器的轰鸣声,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叫喊声、口号声,还有大喇叭里刺耳的电流声。
几条巨大的白布横幅,歪歪扭扭地挂在铁门上,上面用红油漆写着触目惊心的大字:
“反对变卖国企!反对暴力裁员!”
“林远滚出江钢!还我血汗钱!”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养家!”
林远的车队被堵在了一公里外,根本开不过去。
“老板,不能下车。”顾盼看着远处那攒动的人头,脸色发白,“情绪太激动了。张强带的安保队根本挤不进去。万一有人动手……”
“我不下去,难道看着他们把厂子砸了?”
林远推开车门。
“顾盼,你记住。对付流氓可以用拳头,但对付工人,只能用心。”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挽起袖子,没带保镖,一个人朝人群走去。
林远刚一露面,人群就像炸了锅一样。
“那个穿白衬衫的就是林远!”
“就是他!要把咱们厂卖给外国人!”
“打死这个吸血鬼!”
几个矿泉水瓶子飞了过来,砸在林远身上。虽然不疼,但这是一种羞辱。
林远没有躲,也没有擦,只是静静地往前走。
他走到大门口的一个石墩子上,站了上去。
“各位师傅!我是林远!”他拿着一个从保安手里抢来的扩音器,大声喊道。
“骗子!滚下去!”
“我们不听你忽悠!”
下面的人群根本不买账,甚至有人开始推搡维持秩序的保安,铁门被推得哗哗作响。
在几千人的怒吼声中,林远的声音就像蚊子叫一样,瞬间被淹没了。
这是一个死局。
你想解释,但人家根本不给你开口的机会。
这就是赵家老三的高明之处。他不需要跟你辩论,他只需要让现场乱起来,乱到无法沟通。只要发生了冲突,只要见了血,林远就彻底完了。
林远看着下面一张张愤怒、焦虑、通红的脸。他知道,现在讲道理没用。
他必须找到那个带头的人。
林远在人群中扫视。
大部分工人虽然喊得凶,但眼神里更多的是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他们是真心害怕丢了饭碗。
但是,有那么十几个人,不一样。
他们并没有像普通工人那样穿着油腻的工作服,而是穿着崭新的劳保服。他们不怎么喊口号,却总是在人群稍微安静一点的时候,突然扔个瓶子,或者带头推一下铁门,把火重新拱起来。
他们手里还拿着手机,在偷偷录像。
职业闹事的。
林远锁定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带头大哥”。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留着寸头,正举着拳头煽动旁边几个老工人去砸传达室的玻璃。
林远跳下石墩子,扒开人群,径直走到那个壮汉面前。
“兄弟,哪个车间的?”林远问。
壮汉愣了一下,随即眼珠子一转:“老子是炼铁厂的!怎么着?想收买我?”
“炼铁厂?”林远笑了,“炼铁厂几号炉?”
“一……一号炉!”壮汉梗着脖子。
“一号炉现在用的是什么工艺?出铁口怎么封?”林远追问。
“废话!当然是用泥封!你管得着吗?”壮汉有点慌了,开始大声嚷嚷,“大家看啊!大资本家要查户口了!要秋后算账了!”
周围的工人们一听,情绪又激动起来,围了上来。
林远没有退缩。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个壮汉的手腕。
“你干什么!打人啦!”壮汉大叫。
“大家看!”林远举起壮汉的手,向着周围的老工人们展示。
“这只手,白白净净,连个茧子都没有!”
“炼铁厂的兄弟们,你们看看自己的手!天天拿大铲、握钢钎,谁的手上不是一层老茧?谁的指甲缝里不是洗不掉的煤灰?”
“这个人,手比我都嫩!他说他是炼铁的,你们信吗?!”
周围的老工人们愣住了。
他们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双粗糙、裂口、满是黑灰的手。再看看那个壮汉的手,确实,太干净了。
“还有他的衣服!”林远指着壮汉的领口,“江钢的工装,穿一个月就会磨得发白。他这身,连个褶子都没有,是昨天刚发的吧?”
“你是谁派来的?!”
林远一声怒吼,气势逼人。
壮汉慌了,想把手抽回来,但林远的手劲大得惊人。
“我……我是新来的!还没干活呢!”
“新来的?”这时候,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他是江钢的老劳模,也是工人们的主心骨,刘师傅。
刘师傅走过来,看了那壮汉一眼,呸了一口。
“放屁!现在厂里都在传要裁员,哪还有招新人的?”
“这小子我盯着半天了,刚才就是他带头要砸玻璃!”
“这是个搅屎棍!”
刘师傅一发话,工人们的风向立马变了。大家看向壮汉的眼神,从同仇敌忾变成了怀疑和愤怒。
“抓起来!”
几个脾气火爆的年轻工人冲上来,把那个壮汉按在了地上。从他兜里,掉出来两包还没拆封的中华烟,还有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
“好啊!拿钱来捣乱!”
“打死这个狗日的!”
场面差点失控。
“住手!”林远大喊一声,拦住了愤怒的工人。
“别打人!打了人,我们就没理了!”
“把他交给警察!”
揪出了几个“鬼”,场面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
但问题并没有解决。
工人们的愤怒不是装的,他们的恐惧是真实的。
刘师傅看着林远,眼神复杂。
“林董,那几个坏种我们可以抓。但是,大家伙心里的坎儿,过不去啊。”
“厂里都在传,说你要搞什么黑灯工厂,以后全都用机器人干活,要把我们这些干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全开了。”
“我们这把年纪了,除了炼钢啥也不会。你让我们下岗,那就是让我们去死啊。”
说着,刘师傅的眼圈红了。
周围一片叹息声。
这才是最难的。这不是商业谈判,这是几万个家庭的生计。
林远看着这些满脸皱纹、满身油污的工人。他们是江钢的脊梁,也是中国工业的基石。
“刘师傅,各位师傅。”
林远没有用扩音器,而是走进了人群中间,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
“大家坐,咱们聊聊。”
工人们犹豫了一下,慢慢围坐了下来。
“我知道大家怕什么。”林远掏出一根烟,递给刘师傅,自己也点了一根。
“大家怕没饭吃,怕被时代抛弃。”
“说实话,我也怕。”
“我怕江钢倒闭。”
林远指了指身后的厂房。
“大家心里都清楚,咱们江钢这几年的效益怎么样。设备老,能耗高,污染重。每炼一吨钢,都在亏钱。”
“如果不是这次咱们拼了命搞技术改造,搞工业之心,把成本降下来了,把质量提上去了。”
“咱们江钢,早就破产了。”
“如果破产了,那就不是裁员的问题了,那是大家伙儿一起下岗,连遣散费都拿不到!”
这番话,是大实话。工人们虽然不懂技术,但厂里效益好不好,发工资及不及时,他们心里有数。
“那……那改造完了,是不是就不用人了?”一个年轻工人小声问。
“谁说的?”林远反问。
“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机器,也得人来管,人来修。”
“确实,以后那种扛大包、铲煤灰的重体力活,机器人干了。那种在高温炉子边烤着的危险活,机器人干了。”
“但是,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去干新活儿。”
“什么新活儿?”
“数据标注员、设备维护师、远程操作员。”
林远描绘了一幅图景:
“以后,大家不用在炉子边流汗了。大家坐在空调房里,看着屏幕,动动手指头,指挥机器人干活。”
“以前你们是力工,以后你们是技工。”
“而且,”林远看着刘师傅,“我们还要建新厂。”
“我们不仅要炼钢,我们还要造光刻胶的原料,造3d打印的粉末。”
“这些新厂子,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
“我林远今天把话撂在这儿。”
“只要愿意学,只要肯干。”
“江钢不裁一个人!”
“不仅不裁员,只要通过了新技术的培训,工资涨30%!”
“真的?”刘师傅不敢相信,“不裁员?还涨工资?”
“我写字据。”
林远让顾盼拿来纸笔。
就在大门口,就在那个石墩子上。
林远当着几千人的面,写下了一份《全员转岗培训及薪酬保障承诺书》。
并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鲜红的公章。
“这张纸,贴在厂门口。”林远把纸递给刘师傅。
“如果我说话不算数,你们随时可以拿着这张纸,去法院告我,去省里告我!”
刘师傅捧着那张纸,手在抖。
他看了一辈子领导画大饼,但敢白纸黑字写下来,还盖公章的,这是第一个。
“好!林董,我们信你!”
“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干活!别让那些坏种看笑话!”
刘师傅一挥手,人群终于慢慢散去了。
一场足以引发大乱的危机,就这样被林远用“真心”和“承诺”化解了。
看着工人们散去,林远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老板,好险。”顾盼擦着汗。
“是啊。”林远眼神变得冰冷。
“赵家老三,这一招够狠。”
“他利用了工人的恐惧,想借刀杀人。”
“如果今天真的发生了流血冲突,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得下台。”
“那几个抓到的闹事者呢?”
“警察带走了。审了一下,果然是拿钱办事的。”顾盼说,“但是,他们只是小喽啰,根本不知道上线是谁。线索断了。”
林远点了点头。
他也没指望能通过这几个小混混扳倒赵国强。那是个老狐狸,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没关系。”
林远看向京城的方向。
“他既然喜欢玩群众路线。”
“那我们就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
“他不是搞工会的吗?”林远冷笑。
“那我们就去查查,他主管的那些行业协会、那些所谓的为了工人利益的组织,底子干不干净。”
“我听说,赵家在北方的几个煤矿,当年的改制过程,可是有不少故事的。”
“顾盼,让刘华美和苏菲动起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我要让赵国强知道,玩火的人,终究会烧到自己。”
安抚了后方,林远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前方。
虽然江钢稳住了,但光子芯片的量产,还卡在最后一步。
那就是光路封”。
之前虽然搞定了雷神微流控机,解决了散热问题。
但是,要把几百个光子器件,精准地对齐,封装在一个小小的管壳里,还需要一种特殊的“胶水”。
这种胶水,要求极高。
既要透光像玻璃一样,又要导热像金属一样,还要绝缘。
目前,市面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买不到,造不出。”王海冰发愁,“这简直是物理学上的既要又要。”
“那就找。”
林远想起了之前在义乌车灯厂的经历。
“有时候,高科技的答案,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我听说,在福建的某个小渔村里,有一种传统的鱼鳔胶,粘性极强,而且干了以后像水晶一样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