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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礼向卫去病禀报,河西捷报简册、复姓及安父奏文已交付驿卒驰传,五日内可抵达长安公车署;

另呈简册,言明诸营整顿就绪,次日赴河东的行程也已核定。

卫去病叮嘱苏礼为霍仲孺置办田宅需斟酌行事,良田百亩、宅舍一区便足够,切勿铺张;

可寻平阳县衙旧吏对接以省周折,另留三名卫士,待地契交割完毕便归队,防备河西匈奴残部潜藏。

继而令苏礼再拟奏文,随加急驿传送往长安,言明河西已然获胜,求陛下兑现‘破河西允复霍姓’的旧诺,附宗族核验文书与平阳侯府旧吏证词,且叮嘱奏文中勿提‘恳请’,只说‘兑现前诺’。

苏礼应诺领命,又言次日辰时在营门等候,随后退出。

他径直前往马厩,叮嘱赵隶今夜照料‘踏雪’需尽心照料,以应对次日行程,赵隶应诺,让他放心。

苏礼转而前往医帐,见赵君儿正蹲在案前整理药囊,便言赵君儿现为官奴,自己不便即刻求将军调遣,托她多照看苏玉,待日后再为她寻妥当差事,赵君儿垂首行礼,感激应诺。

苏礼入帐见苏玉坐于角落发愣,上前询问,苏玉问卫去病何时归长安。

苏礼言将军需先往河东认祖归宗,要见生父霍仲孺、获宗室认可、立文书报郡县,手续繁杂,待军营整顿完毕、河西无事才会启程。

苏玉请求随行观礼,他应允,令她次日辰时到营门集合,随行协助裴医令。

苏玉遵裴医令去中军帐送药,劝卫去病趁热喝药。

去病提此前拒婚本少罚十鞭,如今要补。

苏玉忙求情,愿多照看伤兵、理清降兵医案抵罚,还说怕他气坏身子,落泪后去病心软免罚。

苏玉掏出蜜饯让他解苦,待她退出,去病吃了蜜饯心微甜。

苏礼整理认祖文书时,驿卒送来卫大将军定襄战报,书:

——伤亡人数倍增。

他阅后对苏玉之事心生疑惑,念及前番医帐闻听之事,那时的她让裴医令多备药,且有伤亡。

然,此次战后统计伤亡不过才百数人,而卫大将军那边伤亡人数过千,料想玉儿可能是误打误撞,决定静观其变。

三日后。

卫去病勒马慢行,苏礼指着巷口老槐树告知是霍府。

到府前,苏礼叩响木门。

门仆见十数卫士环绕、卫去病踞马挺拔,惶恐跪地。

苏礼催促他速报,说明是骠骑将军战后过平阳,来拜会前平阳县尉史霍仲孺。

门仆听闻‘骠骑将军’,连滚带爬进去。

片刻后,霍仲孺穿洗得发白的县尉史公服,带妻儿,老母匆匆出来,到台阶下便跪地垂首。

“小、小人霍仲孺,恭迎…恭迎骠骑将军!”

卫去病缓缓翻身下马,卫士们自动列成两排。

周围街坊都躲在门后,有人偷撩开门看,大气不敢喘,只敢用眼神交流。

苏礼跟在卫去病身侧,静立定。

苏玉偷偷抬眼望去,见霍仲孺约莫五十岁年纪,鬓角已有些白,连头都不敢抬。

卫去病在霍仲孺面前三步立定,居高临下望他

——眼前这怯懦模样,和先母临终念叨‘当年也算体面’,实在对不上。

他沉默片刻,声威严:

“你便是前平阳县尉史霍仲孺?”

霍仲孺听闻此音,身僵住,声颤抖:

“是…是小人霍仲孺,见过将军…”

卫去病垂眸瞧他发抖背,今日来此,非为追责,是为先母遗愿。

沉默片刻,道:

“起来,进屋说。”

说罢!他大步往屋内走进。

苏礼在门外挥手,卫士立在门府外立定。

堂屋陈设简陋,只置案几与粗布席。

卫去病坐首案,示意无关人则退。

霍仲孺忙赶妻儿老母回后屋,堂内剩三人。

苏礼取木牍侍立,卫去病望着垂首的霍仲孺,心中有恨有怨更有说不出的凉。

“你可识卫少儿?”

霍仲孺身子一定,眼神躲闪:

“卫、卫少儿?小人…小人实无印象。”

闻声只一瞬,去病心火起,案上的陶盌‘哐当’一声,碗中温水洒大半

“二十年前,平阳侯府修葺观景榭,你是监工,卫少儿于府中为侍婢,你二人私通

——此事,你敢“实无印象?”

‘噗通’一声,霍仲孺又跪地,额头贴地面,声音发颤:

“小、小人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卫去病起身逼近,居高临下,语气冷意:

“记不清?我让苏礼给你逐字逐句说一遍。”

他侧头看向苏礼。

苏礼趋前半步,双手捧着木牍,恭敬垂首道:

“回将军,据平阳侯府旧籍所载:二十年前,今上初登大位,平阳侯府始建观景榭,以备天子巡幸驻跸之需。

——时霍仲孺为平阳县吏,受命监造此榭,需时常往来侯府查看,遂与府中婢女卫少儿私通,后少儿诞下一子,姓卫名去病,因未婚生子遭侯府责罚。幸得少儿之妹卫子夫入宫得宠,后为皇后,其子得卫青提携,今已官拜骠骑将军,乃陛下亲封

——这位,便是卫少儿之子,卫去病。”

霍仲孺一愣,浑身发颤,声带哭腔:

“骠骑将军…小人…小人当年若认,老母恐遭邻里非议,无颜立足,当年那县尉史的差事也保不住

——小人是被逼无奈啊!”

卫去病见他额头撞地,眼神更冷:

“所以你就当没这个儿子?我自幼在侯府被人骂‘野种’时你在何处?我母受罚之时,你又何尝帮过?且看你如何自辩。”

“不不不…非也!小人时常想寻将军,若知我儿如今是骠骑将军,我亦不敢认啊!若小人是趋炎附势之徒,早该去长安攀附,哪会等到今日!”

霍仲孺忙辩解,苏礼心里冷笑。

卫去病脸色微缓,语气平稳道:

“我今日来,非兴师问罪,你不必惶恐,你当年虽是县吏,亦算体面,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霍仲孺抹了把脸:

“托将军的福,还算安稳。离了县吏差事,娶了邻县王氏,守着三亩薄田过活,长女已嫁,幼子光身子单薄,胆子却小得很。”

卫去病沉默片刻

——自己在侯府受苦时,他正陪着妻儿过安稳日子,这点怨,终究难消。

“日子倒是过得安稳,我今日来,非求你认我,是让你认我这个儿子。你若不认,我即刻使人查当年事

——查你如何始乱终弃,如何瞒报私通生子之罪,如何令卫氏孤儿寡母受辱!到那时,你这三亩薄田、宅舍都保不住是小事,你满门性命能不能保,可由不得你!”

霍仲孺吓得瘫坐在地,面如土色,缓过后,忙跪好,声音嘶哑:

“认!我认!将军是小人的儿子,是霍家的血脉,求将军开恩,莫祸及小人妻儿老母!”

卫去病转身走回上首坐下:

“先母临终盼我认祖归宗,我来,是了她心愿。我是霍家子,但我的功名,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来的,与你无干。从今往后,你是我父,这是事实。”

“是…是…”

霍仲孺用袖擦泪。

卫去病对苏礼道:

“取族谱来。”

苏礼从行囊里取泛黄的木牍族谱

——这是出发前托平阳县吏调取的霍氏宗谱。

霍仲孺忙膝行上前,双手接过苏礼递的笔与墨,手抖得厉害;又双手从苏礼手里接笔,笔尖刚触布帛就晃,连描了三笔才把卫去病三字添在‘霍仲孺’名下。

卫去病看着他写完,语气平淡,却少了几分冷硬:

“这院子窄小,又简陋。我会使人于河东郡择百亩良田,起一宅邸,再派几个仆人来照料

——你是骠骑将军之父,过得太寒酸,丢的是我的脸面!”

霍仲孺连忙撑着地面起身,嗫嚅道:

“将军…此过费也,小人…”

“不必多言。”

卫去病打断他,抬手理玄甲下摆

“去把家里人叫来。既已认亲,总得见一见

——往后,也算一家人。”

霍仲孺眼里亮了亮,忙躬身应“是”,忙退出。

苏礼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去病

——将军面上并无波澜,可怨未消,眼底的软,是给先夫人的,也是给当年在侯府受苦的自己。

苏玉在院中树下站着,见霍仲孺退出向旁侧家仆垂头言语

——这人便是霍仲孺。

倒像史书里那样,直到此刻还没从‘突然冒出个骠骑将军儿子’的惊惶里缓过来。

裴医令在旁轻咳:

“莫乱看,宗族认亲需循礼法,谨守本分,别落人话柄。”

苏玉忙垂首推后,瞥见东墙,一个脑袋从墙头探出,正往这边瞟,被旁边妇人一把拽下去,传来细声:

“小光!休得胡闹!惊扰贵人,我等可担当不起!”

她心中一动

——瞧着不过十岁,穿着粗布短褐,没寻常孩童的怯懦,这就是后来辅政三朝、废昌邑王的霍光?

礼兄的筹思,她见过,然霍光与他?

谁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