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猩红的光芒并非灼热,反而带着一种刺骨的阴寒,仿佛一万双浸泡在怨恨深渊中的眼睛,同时睁开。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粘稠如汞,挤压着三人的肺腑。
墨七郎浑身汗毛倒竖,一把抓住林渊的胳膊,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变形:“走!快走!这是‘灯主’的意志苏醒了!它通过万千魂灯巡视领地,我们被当成入侵者锁定了!”
他用力拉扯,却发现林渊的身体纹丝不动,坚硬得如同一尊生根的石像。
林渊没有理会墨七郎的惊惶,他的世界里,那穿透一切的钟鸣和漫天灯火的凝视,反而成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焚舌僧最后那句“她是自愿燃尽的”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在他脑海中反复烙印、翻搅,将他原本坚固的仇恨基石烫出了无数龟裂的缝隙。
不是被虐杀,而是自愿?为了封住归墟裂口?
那九百年的怨恨,那深入骨髓的痛苦,那支撑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唯一执念,难道从一开始就偏离了真相?
“不……”林渊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从齿缝中挤出破碎的音节。
脖颈上,那条曾让他痛苦不堪的锁链此刻竟像活物般收紧,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非但没有带来痛苦,反而传来一种异样的、疯狂的亲切感。
它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无论真相如何,血债必须血偿。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神重压从四面八方碾来。
那并非物理攻击,而是万千残魂在漫长岁月中积累的痛苦、绝望与诅咒,汇聚成一股污秽的洪流,试图冲垮他的心智。
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他眼前闪现,发出无声的尖啸,每一个都是林家庶支的亡魂,每一个都在质问他为何要踏足这片血腥的土地。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于脑中炸响:“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精神污染!怨念共鸣已达临界值!‘赎罪荆棘’协议自动激活失败,宿主精神壁垒正在崩溃!”
林渊的双眼血丝密布,额角青筋暴起,背后的夜凝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恶意,缠绕她手臂的布条下,石化的肌肤竟隐隐透出一丝死灰。
“没用的……放弃吧……”墨七郎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要瘫软在地,“灯主的意志就是所有魂灯的总和,除非你是神,否则不可能对抗这种规模的魂魄集……啊!”
他的话音未落,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突然从林渊的影子里弥漫开来。
那寒意不同于魂灯的怨毒,更像是一种沉淀了千年的死寂,一种熄灭了一切希望的虚无。
这股气息甫一出现,便如同一张无形的黑幕,将三人笼罩其中,瞬间隔绝了那股令人发疯的精神重压。
一道缥缈如烟的女声,直接在林渊的脑海深处响起:“你的魂火太盛,像黑夜里的篝火,那些飞蛾自然会扑上来。而我……早已是一捧冰冷的灰烬。”
是灯娘子。
林渊猛然回神,那钻心的头痛和幻象瞬间消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影子仿佛活了过来,变得深邃而冰冷,像一口连接着九幽的古井。
“你……能屏蔽它们的感知?”林渊用神念回应。
“我骗不过它们的眼睛,但我能骗过它们的‘饥饿’。”灯娘子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它们渴望的是活人的生气与魂魄的热度。而我这缕残魂,只剩下对熄灭的执念。只要我将气息覆盖住你,在灯主的意志看来,你就不再是一块滚烫的血肉,而是一块和我一样……冰冷无用的‘墓碑’。”
墨七郎惊疑不定地看着林渊,他只觉得身边突然一冷,那股来自千灯廊的恐怖威压竟真的减弱了。
他看到林渊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但那份清明之下,是比先前更加深沉的疯狂。
“你想要什么?”林渊问得直接。
他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援手,尤其是在烬都这种地方。
“带我到千灯廊的尽头。”灯娘子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像是被风吹动的灰烬,“那里有第一盏,也是唯一一盏……用宗家主母之血点燃的‘长明灯’。九百年来,它从未熄灭,也从未被允许熄灭。我要你……带我去,亲手吹熄它。”
林渊的心脏骤然一缩。
主母之血……长明灯……
焚舌僧的话与灯娘子的请求在他脑中轰然相撞,拼凑出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轮廓。
他缓缓握紧了怀中那枚滚烫的炭核,那上面“母血为钥”四个字,仿佛要烙进他的掌心。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连绵到天际的猩红灯海,那不再是单纯的敌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残酷且扭曲的谜题。
复仇,依旧要复仇。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那盏燃烧了九百年的灯里,究竟藏着母亲怎样的秘密。
“好。”林渊只说了一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将背后几乎失去知觉的夜凝霜重新固定好,那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没有再看墨七郎,只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跟紧我,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话音落下,他感到自己影子里的寒意彻底爆发,如一件无形的冰冷斗篷将他完全包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万千灯火投来的“视线”变得迟疑、困惑,仿佛眼前的猎物突然在感知中消失了。
机会,只有一次。
林渊不再犹豫,他迈开脚步,主动朝着那片猩红的光海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每一步都踏入了死亡的领域。
墨七郎咬碎了牙,最终还是选择跟上这个疯子。
前方的通道入口,在万千灯火的映照下,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黑暗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