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落在屋顶瓦片上,那截断掉的糖葫芦棍还卡在缝隙里。齐昭坐在屋檐边,手指轻轻碰了下它,木刺扎了一下指尖。
他没缩手,反而捏起那小段木头,翻来覆去地看。
院中传来研磨声,楚绾站在石桌前,手里握着墨条,动作不快,但一直没停。她没抬头,可知道他在看她。
“甜的东西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齐昭忽然说,“也最容易被下毒。”
楚绾的手顿了一下,墨条压在砚台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这才抬眼,“所以你想怎么做?”
“不能只靠我醒着。”齐昭跳下屋顶,落地时膝盖一软,扶了下墙才站稳,“他们救回来了,可要是下次不是偷记忆,而是让他们自己愿意忘呢?”
药铺后门吱呀一声推开,老姜头拄着拐走出来,耳朵动了动,“又在打什么主意?大清早就说这些吓人的事。”
阿蛮跟在他后面,嘴里嚼着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你们俩能不能吃完早饭再想坏事?”
“这不是坏事。”齐昭走进院子,“是打算让坏事来了也进不了门。”
四人围坐在后院的小桌旁。桌上摆着茶碗,水面上浮着几片茶叶,还没沉底。
齐昭伸手盖住一只空碗,低声说:“我们得教他们点灯。”
“点什么灯?”阿蛮皱眉。
“心里的。”齐昭松开手,“我看得见那些光,是因为我知道什么是真的。但他们也能知道,只要有人提醒。”
楚绾放下墨条,“你的意思是,把‘人间灯火’变成能传下去的东西?”
“我不懂阵法,也不懂符咒。”齐昭摇头,“但我懂煎药。药不对症,再猛也没用。火候不对,好药也糊锅。人心也一样,得用自己的火,烧自己的药。”
老姜头摸了摸胡子,“你是想让他们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记得什么,信什么?”
“对。”齐昭点头,“我不可能一直盯着每个人。但要是他们自己能察觉哪里不对,至少不会被人一句话就骗走魂。”
阿蛮抓了抓耳朵,“可你怎么教?总不能挨家挨户说‘你要相信自己’吧?”
“不用那么说。”齐昭起身进屋,端出一个铜锅,放在院子中央的矮炉上,“我就从最简单的开始。”
他往锅里放了三味药材:甘草、茯苓、红枣。
“这是安神汤,谁都能喝。”他点燃炉火,“但我今天煎的时候,想着的是王婶昨天送来的那包黄芪。她晒了三天,切得整整齐齐,还怕我不收,偷偷放在门槛上。”
火焰舔着锅底,药香慢慢散开。
齐昭闭上眼,低声说:“我希望他们喝了这药,不只是睡得好,还能记得——有人惦记你,是真的。”
药气升腾,忽然泛起一丝微弱的光,像晨雾里的露水反光,一闪即逝。
老姜头猛地抬头,盯着铜锅。
楚绾站起身,走到炉边仔细看,“这不是星力,也不是灵力……是你的心意?”
“是他们的。”齐昭睁开眼,“我只是借了个由头,把他们做过的好事,重新烧出来一点味道。”
老姜头缓缓坐下,“你这是把人心当药引子用了。”
“本来就是。”齐昭笑了笑,“药治不了不想活的人,但一碗热汤能让饿了一天的人撑到明天。这就是用处。”
楚绾沉默片刻,“我试过用星力模拟那种光,失败了。现在明白了,强行给的光,照不远。”
“那就别给。”齐昭说,“教他们自己点。”
当天中午,药铺门口多了个小木桌,上面摆着一碗清茶。
齐昭贴了张纸条:喝前想一件让你心里暖的事,这茶就能驱寒。
一开始没人敢动。
下午,老李头路过,嘀咕一句“反正又不要钱”,端起来喝了。结果刚咽下就觉得胸口一热,连打了两个喷嚏,鼻涕眼泪全出来了。
他抹了把脸,骂骂咧咧,“烫死人了!”
可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那碗茶,笑了下。
傍晚,王婶抱着孩子经过,犹豫半天,还是走上前。她闭上眼,想起去年冬天,儿子发烧,齐昭半夜上门送药,鞋都没穿好,脚上全是泥。
她喝了一口茶,没觉得特别,可回家后发现孩子睡得格外安稳。
第三天,小孩们开始排队喝茶。有个五岁的小丫头,喝完仰着脸问齐昭:“我想的是你给我包过糖丸,算不算?”
“算。”齐昭给她一颗真正的糖,“以后还想不起别的,就想想这个。”
夜里,阿蛮绕着镇子跑了一圈,回来报告:“东头三家已经会背那首童谣了,西边两个老头还在吵该不该信这种事,但他们都喝了茶。”
老姜头拿出一本旧册子,翻开,“我把这几天大家反应记下来了,加了点古方配伍思路,搞了个‘定心散’的底子,剂量轻,老人小孩都能用。”
楚绾接过册子翻看,笔迹工整,标注清晰。她抬头看向老姜头,“您一直在写?”
“闲着也是闲着。”老姜头哼了一声,“总不能每次出事都靠你们三个拼命。”
接下来几天,药铺成了临时学堂。齐昭不讲大道理,只问问题。
“你什么时候觉得安心?”
“你记得谁对你好过?”
“如果有一天忘了这些,你会难过吗?”
有人答不上来,有人笑他疯了。但也有人开始睡前和孩子说一段话,说是“点灯时间”。
齐昭每天晚上爬上屋顶,打开明心眼扫视全镇。起初只能看见零星几点微光,在窗内闪动,像将熄未熄的炭火。
第五天夜里,他看见十几处人家亮着那种光,有的稳定,有的忽明忽暗,但都在努力维持。
楚绾无声登顶,站到他身边。
“他们在学着点亮自己。”她说。
“那就继续守着。”齐昭望着远处山林,“直到谁都不敢轻易来偷。”
阿蛮从墙外跃进来,耳朵一抖,“北坡那边有动静,不是野兽,像是有人走过。”
楚绾立刻看向齐昭。
齐昭没动,只是把手伸进药囊,摸出最后一颗糖葫芦,掰成四份。
他递了一份给楚绾,一份给阿蛮,一份给老姜头,最后一份自己含进嘴里。
“咱们吃过的亏,不能再落到别人嘴里。”他说。
糖很甜,咬下去有点粘牙。
楚绾接过那小块糖,没吃,握在手心。
阿蛮把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下次我要辣的。”
老姜头把糖放进怀里,“留着当药引。”
夜更深了。全镇灯火渐熄,只有药铺后窗还亮着灯。
齐昭站在屋脊最高处,双眼微闭,明心眼缓缓开启。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户人家,看着那些微弱却坚持的光点,一一确认位置。
突然,东南方向一处民宅的窗内,那本应闪烁的微光猛地晃了一下,随即消失。
齐昭睁眼。